焦尾與松雪隔了一丈遠,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良久他才輕輕嗤笑一聲,開口道:“你自稱并非來讨教琴藝,那是想要哪條明路?是在仙界平步青雲?還是在人間香火鼎盛?抑或是樂通三界六道,唯你獨尊?”
“非也。”松雪眼神緊緊鎖定焦尾,神态卻是放松的,像是某種體态優美的猛獸正在狩獵,“若下仙說是,來找仙尊讨條生路呢?”
焦尾迎着聖光,雙手合十,像一尊鑄金神像。他終究不會輕易成為松雪的獵物。
“吾等本就并非生靈,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生生死死,虛虛實實,死去又活來,又何談絕對的生路與死路。置于死地方能後生。”
“小仙肉身雖死,内裡到底還是個俗人,好死不如賴活着。”松雪不信他那一套,“仙尊雖閉關多年,但琴仙失蹤一事,想必也有所耳聞,綠绮仙尊公務繁忙,不得脫身,派小仙去尋以号鐘仙尊為首的衆琴仙,可小仙實在毫無頭緒,不知該從何查起。”
“你口中的死路,僅此而已了麼?”
“焦尾仙尊可知,他們究竟是失蹤,還是,消亡?”
“本尊若是知道,綠绮還會派你去查麼?”焦尾雖這樣說,但卻刻意将語氣放柔和,像在包容小孩子無理取鬧。
誰知松雪卻露出恍然大悟似的表情,“如此說來,小仙此去豈非真是生死難料?”
焦尾目光閃爍,旋即恢複一貫的淡然,質問道:“想從本尊這裡套話麼?綠绮雖未收你為關門弟子,但好歹也是力保你入的琴仙署。你一個小小仙子,如同審犯人般對待本尊,就不怕讓綠绮難做麼?。”
“如若下仙當真對仙尊不敬,綠绮仙尊也斷然不會偏私。”松雪從容淺笑,“下仙并非套話,隻是有事不明,特來請教。”
“你既如此有主張,本尊也沒什麼可教你的。”焦尾冷冷說到。
松雪面上笑意不減,像是戴了一張畫皮,目光緊緊相逼。
焦尾卻突然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深色的眸子猶如攝取靈魂的幽谷,直直注視着松雪的眼眸:“别死了,實在不行,就讓你那破刀出鞘。”
聞言,松雪悄悄握住了刀柄,指尖在上面摩挲,一下,兩下,三下……
二者眼神僵持着,不知過了多久,松雪才别開眼,及時隐匿了剛冒頭的殺機。
“一把刀而已,下仙想用就用了,若不想,也沒誰能替我做主。”松雪眼神輕輕拂過刀鞘,連眼皮都懶得擡,“綠绮上仙不行,仙尊你,亦不行。”
“随你去,”焦尾哼笑一聲,“自求多福罷。”
“有位上仙曾經說過,‘不度苦厄,不做神佛’,仙尊若真問心無愧,自然是會在天上庇佑小仙的。”松雪說得一派坦然。
“可惜,本尊不度亡命之徒。”
焦尾留下這句便拂袖而去。松雪看向他消失的方向,笑容漸淡,一絲陰鸷漫上眼底。
寝殿門外。
淙淙琴聲源源不斷地傳出,如春風化雨,聽之便可令人平心靜氣,這跟松雪一貫的風格大不相同。
那是芳甸,他還在修習。
松雪本以為芳甸毋須自己多費心,便可自行往後修習。怎奈他如此頑固,不知将這第一章反複彈過多少回,曲譜都快讓他給盤包漿了。
“為何不繼續,是我驚擾到你了嗎?”
“不是,”芳甸似乎想了想,才幽幽說,“松雪你還沒有教我下一章。”
“嗯?”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我以為你會自己領悟。”
“松雪說要念給我聽。”芳甸固執道。
“你很聰明,該一點就透。”
也不知芳甸是真傻還是充愣:“你先前給我念了一章,我還未學會……那是怎麼說的?舉衣……舉衣返衫?”
“那念做:舉、一、返、三。”松雪簡直無語凝噎。
焚禍遺音傳出一聲低微的歎息:“抱歉,是芳甸愚笨,拖累松雪了。”
松雪心說:别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就好。
嘴上卻很溫和:“沒有的事,咱們不用按圖索骥。”松雪拿出十成的耐心,循循善誘道:“我先教你點更有意思的,這樣可好?”
“好,”芳甸隐隐期待,“是什麼?”
“像這樣,照我說的做……”松雪怕芳甸聽不明白,又擺出先前那套茶盞敲擊着,改換通過音律跟芳甸細說。
“松雪的意思是……叫我去交……朋友?”這顯然在芳甸意料之外。
松雪一聽這話,順手在某盞茶杯上一敲,發出“铛——”的一聲,她頭疼道:“誰說讓你去交朋友了?交友需交心,你有心麼?”
“我……”
“去幫我問點東西。”
“怕是不妥?”
“别瞎想,你去,再妥不過。”
“可……在下話還說不利索。”
“無須擔憂,我在這邊聽着的。”
“嗯,”芳甸松了口,“那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