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以靈力操控着武弦,同用手握刀一樣熟練。她快速且毫不猶豫地用武弦淩遲了自己的肉身——在芳甸凄厲的叫喊聲中。
武弦的動作快到在幻境中留下殘影,使松雪看上去像是被千刀萬剮了一般。
這場面卻意外地看上去不那麼血腥,武弦每割下一刀,松雪觸到琴弦的那一部分血肉便迅速消散,星星點點地釋放出體内真元。最終,松雪的肉身很快全部消失,化成了螢火般的真元散落在泥沼中。螢火不受泥沼的禁锢,盤旋着沖出沼澤,飄散至更深更遠的虛空。
芳甸被困在琴中,無望地看着眼前這一幕——松雪被自己的琴弦絞成齑粉,空餘他困在七弦具斷的焚禍遺音中。
芳甸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嗚咽,他此刻已經不能像個人一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即使松雪告訴過他,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松雪在将武弦揮向自己之前,勻出了一部分靈力,強硬地隔絕開了與他相連的五感六官。芳甸理應是體會不到這種千刀萬剮般的滋味的。但親眼目睹松雪一點一點,從他眼前消失,芳甸的心口像是被剜去了鮮活的跳動,使他再不能忍受被困在這漆黑方寸之間。
松雪的靈力一散,焚禍遺音對芳甸的禁制立馬松了不少,芳甸拖着一縷殘魂,沖破最後的禁制,縱深躍入泥沼。沼澤穿過他的殘魂,芳甸晃神愣在原地,找不準應當的去處。忽然芳甸看見了那些拉扯過松雪的藤蔓,他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鬼使神差地上前去攫住其中一根,竟然真的能握住!
芳甸這才看清,這些藤蔓上的紋理,與雪松樹的樹幹竟一模一樣。這些“藤條”一觸碰到芳甸,既不躲,也不傷害他,而是攀上芳甸的手腕沿着手臂向上爬,一路爬到芳甸心髒的位置。“藤蔓”的尖端瞬間插入芳甸的胸口,芳甸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痛。“藤蔓”一點點鑽入芳甸體内,将從松雪那裡搶奪來的靈力悉數渡入芳甸的殘魂,還連帶着送入了一股芳甸既熟悉又陌生的真元入内,使他整個魂變得充盈起來。
芳甸的魂開始慢慢變得清晰強韌,他看見自己一點一點地長出了骨骼與血肉,長成了虛影所化的模樣。但這并不是真正的凡胎□□,而是由靈力驅使着藤蔓,凝結成的一個軀體。
但芳甸并不為自身的變化感到任何一點欣喜,松雪的肉身消失了,而他卻迎來了新生。
芳甸用新長出的雙手,生生将傳入靈力的藤蔓自心口處掰斷,留下一個瓶口大小的血洞,淌着鮮血。但被掰斷的藤條還在源源不斷地釋放出真元,妄圖撫平芳甸的傷口。
芳甸轉身抓住被松雪留在原地的武弦,那根弦吸滿了松雪的血,如燒紅的鐵一般刺目。芳甸的手剛一觸碰到琴弦,少商弦便同靈蛇遇見主人一樣,親昵地在他左手手腕盤繞了幾圈,最終看上去,跟個紅珊瑚手钏似的貼合在他手腕上。
芳甸擡手向藤條揮去,纏繞在手腕的武弦輕而易舉便将他面前的藤蔓斬斷。剩下的藤蔓像是受了什麼刺激,瞬間退避三舍,再不敢向前靠近芳甸一步。
芳甸難以置信地撫摸上武弦,道:“是松雪專程把你留給我的麼?”
武弦自然是不會說話的,但弦上的紅光閃爍了一下。
芳甸微微皺起眉頭,又問:“能帶我去找她麼?”
武弦又閃爍了兩下。
芳甸有些着急,“這到底是能還是不能呀?”
武弦不閃了。
“這樣,”芳甸迅速冷靜下來,好言相勸道,“小少商,我問你的問題,對,你就閃兩下,不對,就閃一下,好不好?”
“小少商”似乎聽明白了,立馬閃了兩下。
“松雪……她現在安全麼?”芳甸的語氣很平靜,但尾音不自覺發顫。
小少商卻跟沒聽見似的,完全沒有反應。
芳甸不死心,又問了一遍:“可以帶我去找她麼?”
還是沒有回應。
芳甸雙目發澀,可這具身體是不可能有眼淚的,他最終隻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右手緊緊攥住纏繞着少商弦的手腕,力氣大到像是要将自己捏折。
原本少商弦貼合手臂的一側是光滑溫潤的,外圈才是如新開刃的刀一般鋒利,以至于方才可以輕松割斷對芳甸糾纏不休的藤蔓。可芳甸的右手指尖堪堪碰到琴弦外圈,它立馬就變成了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一點兒也不傷他。
芳甸愣愣地盯着手中的少商弦,陡然想到什麼,直直地折過手臂,将戴了琴弦的手腕深深按進胸口還在淌血的血洞中。小少商沾了他的血,散發出更為耀眼的紅光。
芳甸紅着眼認真問到:“現在,可以帶我去找她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