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們這輩子的緣分實在太短暫了,若有機會,她真的真的還想再看看他們,哪怕遙遙相望,僅僅一眼。
溫鶴聲的影子在鏡前一閃而過,玉光适時擡頭,看到天際有一縷瑩白的光飄過。
他飛身前往,看到那道光早已駐足,似乎在等他。
“你說的沒錯,有些等待,是值得的。”瑩白的光團微微晃動着,看起來十分喜悅。
玉光手指輕輕一點,光團瞬時化作半透明的人形,那人正是溫不悔。
溫不悔展開雙臂,将自己眼下的形态看了看,笑道:“我早已身死魂消,是什麼樣的形态都不重要了。”
玉光颔首,微微一笑。
“不過我很好奇,你怎麼會知道,一百六十五年之後,我會等到那個有緣人?更加巧合的是,她竟然也姓溫。”
“我不知道。”玉光側頭看向另一個方向,那裡是缥缈峰所在的位置,“或許是你與她之間的機緣吧,你姓溫,她也姓溫,一個是缥缈峰曾經的傳人,一個……或許會是缥缈峰的未來。”
溫不悔飄到玉光的身旁,共同望去,他記得那裡是缥缈峰,是自己曾經的宗門,他在那裡生活了三十五年。三十五年之後,修行受阻,他選擇卸下峰主之位,遍曆三界,尋找突破。
他嘗遍世間苦難,看過悲歡離合,參與過,見證過,因而煉就一顆堅固的道心,修為卻還是突不破,最終選擇悄悄返回缥缈峰,在後峰的峰底起了個洞府學習煉丹。
或許是修行停滞一事讓他心有不甘,道心受到影響,也或許是缥缈峰峰底一個人的修行,太過孤獨漫長,他漸漸老去,漸漸看破塵世,在選擇徹底放下一切的同時,用一顆毒丹,一顆不腐丹了結自己的一生。
那一年他剛好八十歲,死後魂魄不能出洞府,百思不得其解時,玉光突然出現。
他一眼看出玉光的不凡,想讓他幫自己入輪回,玉光問他:“你對自己的一生,真的沒有遺憾了嗎?”
這一句話徹底打破溫不悔自認為堅不可摧的道心,他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提升修為的方法,卻始終無法如願以償,這是他的心願,也日漸成為他的心魔。
他問玉光:“有遺憾又能怎樣?我已經選擇結束生命。這一生,我自認為活的夠長了,長到有些厭倦。”
玉光看向他手中的劍:“你這一生并非沒有收獲,隻是大把時光用在了突破修為上面,忘記自己還有一個宗門,如果當初回來後選擇面對缥缈峰衆弟子和自己的心,或許這一身修為和悟道,能在世間得到傳承。”
“我的修為和悟道,傳承給弟子?”溫不悔感到有些可笑,“一個修為永遠無法突破的人,也配傳道受業解惑?”
“執着,有追求,并非是壞事,隻是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過于追求完美很容易偏離本心。人,有所長,也有所短,路也并非隻有一條可以走,你的修為雖然無法再有進階,但這一生走的路卻很多,眼睛看的,耳朵聽的,心中領會的,人情冷暖,酸甜苦辣,鑄就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你,這是比追尋高深的修為還要珍貴的東西。”
溫不悔聽得一愣一愣的,手中握着的劍不知不覺下放。玉光的目光落在他的雙眼上,溫聲道:“你不是走不出這道洞府,是你自己不願意而已。”
須臾後,溫不悔遊走在洞府之内,這裡處處都是他過往歲月的痕迹:“你說的很對,我若真的想不留痕迹的消失,就不會吞下那顆不腐丹了。其實,我很想在我死後,能有人進入這片峰底叢林,來到這洞府,發現我,了解我,知道我。”
玉光的嘴角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既然如此,那便等下去吧,等一個你認為值得等,值得接你手中劍,悟你心中道的人。”
“我的劍?我的道?”溫不悔詫異擡頭,滿目複雜和不解地看向玉光,“我的劍的确可以傳承下去,因為它跟着我斬過惡,扶過弱,可你說我的道也可以傳承,我就不明白了。”
他有些失落地低下頭:“我很清楚,我過分追求修為提升,已經成為一道心魔,一顆有了心魔的道心,如何能夠傳承給後輩?”
“非也。”玉光一指點中他屍身的心口,那裡瞬間綻放出紅色的光彩,“你的确因為過分的‘執着’亂了道心,可你腳踏山河,鋤奸扶弱,看過人性的本質,卻仍舊保留一腔熱血和真我,這也印證你道心的另一面是堅不可摧的善,這份良善意志當然值得傳承。”
溫不悔看到了自己道心,那裡不止有對修為的執着,還有他這一生豐富的閱曆和體驗,他所見所聽所感都彙集到了善的那一面,而道心真正的堅固,也正來自于那一面。
他把劍和道心傳給了溫鶴聲,他不知道那個和他同樣姓溫,又同樣來自缥缈峰的小姑娘能夠領悟到幾分劍意,幾分意志,可就如玉光所說,每個人的根基和能到達的終點是不一樣的,不能強求。
好在,那個在一百六十五年後突然闖入洞府的小姑娘,了卻了他的夙願,他可以随心而去了。
玉光揮手,将他變回光團的模樣,問他:“來生,你想成為什麼?”
溫不悔想起鶴聲将他埋葬在了洞府,那裡有一棵剛冒出頭的小芽陪着。他道:“我已經體驗過做人的滋味了,但這世間草木的一生是怎樣的,我還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