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圓說:“那怎麼行?你這一去沒個一年兩年回不來,我去城裡不方便,你回家也不方便,以後幾個月才能見一次……”說着說着,這個要強的女人眼底再次閃過淚光,“不行,這件事你必須聽我的,我明天就聯系那些親戚,把大家都叫過來送你。”
陶檸拗不過她,隻能答應了。他一天數着一天的日子,也沒再打開過手機,放進進城收拾好的行李了。
小檬舍不得他走,這幾天非要和陶檸睡一塊,蜷縮進他懷裡的時候,會天真地問:“舅舅,飛機是什麼樣的?媽媽說,城裡還有跑得很快的車,那個叫什麼呀?”
“我不知道。”陶檸摸了摸他的頭,看着頭頂破舊的水泥天花闆,“應該是高鐵吧。”
“噢……那舅舅……你會坐高鐵去城裡嘛……”小檬嘟囔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陶檸沒有回答,面對全然陌生的東西與領域,他終于生出幾分未知的迷惘。
一直到出發前幾天,家裡突然熱鬧起來了,首先是那天被陶圓趕走後的李向東回來了,還有陶檸的大姐和二姐,六七年沒見,他們拖家帶口,帶上了陶檸從未見過的外甥和外甥女。
她們喜氣洋洋給陶檸祝賀,“哎喲,咱老陶家祖墳可算是冒青煙了,檸檸都要去城裡讀書啦,還全免學費呢!可給咱們家長臉了!”
“是啊是啊,”二姐笑着附和,“咱爸要是在地下知道了,可不得高興得大喝幾碗,他啊,就喜歡有事沒事來點小酒……”
被當成景點一樣圍觀的當事人陶檸坐在飯桌上,沒有應和,以至于讓大姐二姐尴尬到隻能幹笑着了,屋内吵鬧極了,因為一共來了三個小孩子。
有外甥女吵着鬧着要吃唯一的雞腿,另外兩個外甥也想吃,但一般情況下,陶圓會把雞腿夾給小檬和陶檸,但現在一下來了三個孩子,加上小檬和陶檸,不夠分了。
二姐為了獻殷勤,拍打女兒伸筷子的手:“吃吃吃,就知道吃!什麼時候能有你舅舅學習一般好,才配吃這個雞腿。”說完,讨好地夾起那隻雞腿放到陶檸碗裡,樂呵着說:”好檸檸,你吃,多吃點長高,到外頭給我們長臉……”
她轉了下眼睛,“檸檸啊,你進城後是在哪所學校讀啦?資助你的人家你有沒有他的電話啦?”
大姐見她搶先,瞬間不樂意了,趕緊招呼兩個兒子去包裡把買的燕麥牛奶拿過來,“哎喲,這雞腿有什麼好吃的伐,我們檸檸要多吃補品……”
這話一說,二姐又不滿意了,兩個人開始七嘴八舌吵起來,李向東被吵得端着碗出去了,陶圓還在廚房端菜,進來一看兩個快打起來了,怒喝:“你們有完沒完了?!不吃都給我滾出去!”
“大姐,你說話還是那麼難聽……”
陶檸沒胃口吃飯了,默默收拾碗筷離開了正堂,他回到屋子,繼續收拾行李,他其實沒多少東西,把屋子收拾一圈統共下來,就裝了兩個麻布袋,還有一個很重的背包。
他坐在床上發呆,手機的界面亮了,陶檸迅速拿起手機,是備注為“老公”的短信——
【騙子。】
陶檸的心髒動了一瞬,他盯着這兩個字發呆,最終沒有回複,把手機關機了。
次日下午,陶圓就帶着一家人老老少少十多個人去了鎮上最大的飯館,當然,她是提前收了各家親戚錢的,這也是她最終的目的。
一大家子吃到一半,忽然服務員過來,在陶檸耳邊說了句:“小帥哥,有個姓趙的人在門口等你呢。”
陶圓已經喝得暈乎了,但她最近對陶檸的事情格外敏感,看見服務員在他耳邊說悄悄話,頓時眼睛一瞪,“幹嘛呢陶檸?”
其他人不知道事情的經過,紛紛指責陶圓管弟弟管得太嚴了,男孩子啊,能有什麼事?陶檸面不改色說:“阿姐,飯店給我準備了一個蛋糕,叫我去拿。”
陶圓不耐煩地讓其他人閉嘴,聽是這種理由,感慨了一下大飯店的服務就是好,然後揮手讓他去了。
到了飯店門口,這個時候天其實很黑了,陶檸朝四周張望了一下,瞬間,有人從背後捂住他的嘴,直接打橫抱将他抱到了一條小巷子裡。
陶檸剛想掙紮,身後傳來濃烈熟悉的煙草味将他團團圍住,瞬間便放棄了,黑暗之中他能模糊看見男人下巴上的胡青,疲憊滄桑了許多,其次是繃緊的線條,預兆着男人的心情非常不好。
一直把懷裡的人抱到一處偏僻的路燈下,趙靜群才把他放下來,剛放下,他直接了當地開口:“陶檸,我把頭發染黑了,耳釘也全部扔了,現在我的車就在這條巷子外面……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陶檸征征地看着他,這才發現,眼前人的變化很大,曾經那樣張揚似火的紅發被染成了黑色,将他身上的痞氣遮蓋了幾分,簡單的襯衫長褲,乍一看,竟有幾分鄰家男孩的味道。
男人耳朵上也幹幹淨淨的,什麼都不見了。他隻用那雙漆黑的眸注視過來,裡面卻滿是血絲,嘴唇也幹裂到了出血的地步,那雙眼睛裡有期待、忐忑、惶恐……還有他所說的愛。
這幾天他經曆了什麼?陶檸想問,但沒有說話。
于是兩人在這條沉悶而昏暗的巷子裡彼此注視着,卻誰都沒有說話,前幾天又下了一場很大的雨,屋檐上的水沒有幹涸,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落在地上,啪嗒啪嗒,與逐漸凝固的心跳重合了。
直到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了陶圓焦急的呼喚,陶檸清醒地明白,該重新回入軌道了。
最終,趙靜群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一步一步離開了這個昏暗的巷子,他久久無言,身後傳來清脆的聲音:“哥,我們還不走嗎?”
趙靜歲踩着高跟鞋過來,她隻能看見男人沉默的背影,在黯淡的光線下形隻影單,他地上隻有影子,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哥?”
她感到困惑,上前伸手提醒這個對趙家沒什麼感情的兄長,卻看到男人臉上的神情時,半空中的手徹底僵硬。
屋檐上的雨珠持續落下,有嘀嗒的聲音。
原來是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