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木根本不接茬,自顧自說着自己的話。
“他是我的人,我讓他做誰的兒子,他便做誰的兒子。”為了再添上一把火,淩雲木對葉歸道,語氣随意:“喊我一聲娘親聽聽?”
雖是詢問,然而明眼人都能瞧出來,這根本就是對小狗的号令。
話音剛落,葉歸未做任何動作前,母親便已然流露出一言難盡,滿臉子五官擠到一處皺成一團死面包子。
她隻覺得傷風敗俗,辣眼睛紮耳朵。
葉歸看着她的眸光微微發沉,如同一顆璀璨的星子墜入漆黑,再也尋不到蹤迹。
“這怎麼能喊。”母親在一旁嘟囔道。
“娘親。”葉歸喊道。
淩雲木得逞一笑,再次沖着他招手,隻是這次輕快了些:“乖兒子,快過來。”
葉歸按捺住靠近她的迫切沖動,儀态從容款款走向她。
他的身姿,樣貌,舉手投足的動靜,周身萦繞着的從容不迫的氣質,符合淩夫人對他離世兒子的幻想。
雖然他的兒子黑黑瘦瘦,畏畏縮縮,不過沒關系,一切都可以篡改。
荀鶴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乖兒子?
荀鶴:?
換個衣裳回來,小木木竟多了個兒子。
他定睛一看,還是那樣大的兒子。
“做什麼呢?”荀鶴走入庭中,如入無人之境,“伯母也在啊。”
他點頭緻意,禮數周到,面上雖帶着恰到好處又随性風流的笑,卻總令人覺得他在嘲弄着什麼,連帶着将彼此間的距離也疏遠開來。
這怕是要歸功于按章辦事四個字。
此前他投奔父輩,在荀府眼裡看的耳裡聽的,皆不過是些虛僞禮數。
在府中人那堆滿笑意的褶皺縫隙間,不知爬着多少條虛與委蛇的蛇。
打招呼是陰陽顯擺,贈禮是讨好谄媚,閑話家常是試探交鋒,就連府院中的花草植被也一樣俗不可耐。
年少的經曆早已使他學會了作壁上觀,連帶着一條心也帶上漠然的韻味,給人一種不認真的灑脫。
然而因着他世俗成功的兇猛,天下人也不敢指摘他離經叛道,不合群,一些世俗評論家反而以“猛獸總是獨行,牛羊才結伴而行”來追捧他。
荀鶴對此不置可否。
“阿鶴什麼時候過來的?”母親語氣親昵,想來心頭對他也有幾分歡喜。
“今日才到,叨擾幾日,伯母近來可好?”荀鶴漫不經心的寒暄着,不知從哪兒撈尋出一用金線編制成鱗紋脈絡的金手鍊遞給淩母。
“多日未見,隻當小輩聊表謝意,伯母切莫推辭。”
“這可如何使得?”淩母雙手推拒,緊皺着眉頭活像是看見一坨屎。
二人按約定俗成的規矩拉扯一番,淩母才像是無可奈何受迫般,接受這一份贈禮。
她心底可是樂開了花,暗中颠了颠手鍊的分量。
不輕。
淩雲木翻了個白眼兒。
她母親妝奁中不知死屍般躺着多少項鍊,手飾,指環,差那幾兩黃金和做工的費錢?
不過是秉承着一貫甯濫毋缺的風度,倒與她醉心于不勞而獲的性子相得益彰。
荀鶴則如局外人般看着淩母做出他意料之中的動作,頗感單調乏味。
他适時道:“小木木還未進食,我想帶着她一道去街上逛逛,不知伯母意下如何?”
淩母正是樂不可言之際,加之也想與葉歸聯絡一下感情,故而未曾稍加阻撓。
“你們二人好好的,我那閨女脾氣差勁兒,辛苦你多擔待着些,别與她一般見識。”
荀鶴在一旁聚精會神的敷衍道:“小木木的脾性我自是清楚,會護好她的。”
一如淩母這般的人,她下一句要說什麼,心裡想什麼他大緻能猜出七八分,他也不過是秉承着世俗那一套規矩,如此如此作答而已。
“遇上你這樣的好男人,她還不趕緊嫁了去。”淩母一臉責怪的看向她。
淩母将他高高捧起,将小木木看得泥濘不如。
這樣的人的誇贊,和蒼蠅的嗡嗡聲想來也是别出心裁的令人讨厭。
“小木木也是這世間難尋的好女兒,質地純澈,聰穎絕俗,亦是真真的妙人。”
這話自是他真心話。
人世間的種種讓他感到無趣,厭倦,仿若讀到一本毫無波折的無聊書籍,卻不得不為它浪費時間,從而愈發覺得索然,愈發可惱。
然而自打看見她,遇見她,碰到他,他才驚覺,原來隻有當她在時,人世間一切才都值得贊揚。
一聽這話,淩母又是将其誇贊一頓。
她有多麼毫不吝啬的贊歎旁人,便有多麼惡毒的诋貶自家女兒。
葉歸聽聞二人要結伴出行,在未曾思索前身體先做出反應,他猛然擡眸,卻恰好與淩雲木碰個正着。
他連忙低下頭去。
淩雲木心中燃起一陣惡火。
母親應下的,她偏不做。
還有,荀鶴能不能閉嘴。
她用得着他來誇?
她知道自己有多好,有多聰明,用得着他在這兒狗吠。
“是啊,荀鶴說得對,我有腦袋,會自己思考,我如何想,如何做,自有我自己的考量。”她拾階而下,在衆人的目光中朝葉歸走去。
然後,她牽上他的手。
掌心傳來的溫熱令人悸動,葉歸伊始有些詫然,不知所措,回過神來先是試探性的捏了捏她的手指。
她把他握得更緊了。
葉歸也以同樣的,甚至比她更緊實的力道回握。
手心貼合之處早已沁出一層薄薄的濕汗,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