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沒得到回複,那邊又發來一個哭哭的表情。
奚越打字回複他——
Xylon:很痛嗎?有上過藥嗎?
那邊正在輸入,敲敲打打了一會兒。奚越猜蔣在野應該是先打的英語,反應過來後換成了中文,所以才這麼慢。
他趁這個時間給蔣在野改了下備注。
再返回來,蔣在野回他了——
Zane:不痛,隻是看起來吓人。
的确有些吓人。下午的時候隻是有些發紅的地方,這會兒再看,皮下已經滲出了血點,密密麻麻的。然而這隻是開始。明天,皮下瘀血會轉變為青紫色或藍色,随着痛感越來越強,内部的腫塊會把這一片皮膚變成黑色。
大概要半個月,才能完全恢複。
雖然不是奚越弄傷的,但補課期間,他有看護的責任。奚越強撐着睡意,催促蔣在野上藥。
蔣在野打字實在太慢了,奚越眼皮發酸,忍不住發了條語音過去:“傭人都睡了?那你用冰塊敷一下,我明早買了藥過來給你上藥。”
那邊很快回了他一條語音,聽起來神采奕奕的:“笨啊哥哥,等明天早上,傭人會給我醫藥箱。不要買。”
奚越腦子很遲鈍地轉,想怎麼哄這個金疙瘩睡。他想睡了,他一向早睡早起。
可能是他太久沒說話,蔣在野又發了張自拍過來。奚越點開看,蔣在野真的去拿了冰塊敷在受傷的位置。
真的是很大、很有力量的一隻手。
·
奚越第二天一早就給蔣女士回了電話,和她講了昨天蔣在野比賽受傷被換下場的事。
出乎意料的,蔣女士反過來安慰奚越不要多想。
“Zane經常這樣,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受傷是常有的事,你不用擔心。”蔣女士還叮囑他,“不過要是他要求你陪他玩,你千萬不要答應。臭小子一身蠻力,從他青春期開始,他爸爸都不和他一起打球了呢。”
“這樣嗎?那我一定會拒絕他的。”奚越順着蔣女士的話說。
電話那頭傳來笑聲,還有年輕男孩不滿的反駁,中英交雜,奚越聽得并不真切。
但這足夠他想象出那棟不菲的别墅裡,現在是什麼場景了:晴天,一如既往的清晨。富有的華人夫婦和他們剛剛高中畢業的兒子一起,在盛滿陽光的餐廳吃飯。圓桌上一定有鮮花。等一會兒吃完飯,他們或許會和所有美國式家庭一樣,在出門前給彼此一個充滿愛的吻。
奚越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天下午,ABC男孩就給了他一個吻。
臨近期末周,教授們給大家留了充足的時間複習,奚越課很少。蔣在野已經畢業了,他成績不錯,申請到了非常好的大學,是商學院。不過,就和許多接受西方教育的小孩一樣,他決定gap year,推遲一年再入學。面試的那天蔣女士就和奚越說過,補課是靈活彈性的。
以奚越的時間為主。蔣女士希望他能盡可能多地陪伴蔣在野,幫助他适應中文語境。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更像是陪玩或者陪讀之類的。
挂掉電話沒多久,蔣在野的消息就過來了。他在微信裡問奚越今天課多不多。奚越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給他這周的課表。
他謹慎地查看了一下郵箱,确認沒有補課通知後,告訴蔣在野,他今天全天都空。他把選擇權交給蔣在野。
蔣在野回了他一個“OK”,約定早上十點見。
見時間還早,奚越收拾好背包,先去食堂吃了個早餐,然後去草坪上看了會兒professor Robe發給他的資料。直到草坪上長出越來越多的人,奚越在拒絕掉兩個前來搭讪的本地人後,起身朝學校門口走去。
哥大門口就是地鐵站,沉浸在量子力學的世界裡埋着頭走路的奚越,被突然的喇叭聲驚了一下。
他受驚地擡起頭來,茫然地張望,正對上橙色邁凱倫上,粉色頭發的男孩燦爛的臉。
“早上好呀~”蔣在野笑容燦爛,“上車,哥哥。”
又是一聲急促的喇叭聲,是後面的車在催促。剛剛的聲音也是後車發出的。蔣在野在奚越沉思的時候慢悠悠地跟在他身邊開,他本來想看看奚越什麼時候會發現他。如果沒有的話,就在他進地鐵前叫住他。
是後面的車要停進車位,不耐煩了,這才喇叭催促前面的邁凱倫要走快走。正好吓到奚越。
“上來呀,後面的車在催我。”蔣在野說。
于是奚越不再猶豫,迅速坐上副駕。
邁凱倫重新啟動,奚越被推背感敲了下心髒,又被安全帶拉回到座椅上。
“不好意思,哥哥。”蔣在野笑眯眯地說道,“曼哈頓難得有不堵的時候,一不小心就開快了點。”
車速慢下來,好像剛剛他真的隻是不小心。
奚越知道蔣在野八成是特意過來接自己的。
九點多,陽光燦爛卻不過分暴曬,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候。駕駛着超跑的英俊男孩時不時側過頭,朝着奚越甜蜜地笑。奚越感受到了這份好感。
他輕聲道:“下次直接告訴我地點就好,不用過來接我。”
沒等蔣在野回答,他又道:“你剛剛說了長難句。很棒。”
蔣在野僵了僵。
他側過頭,在發現奚越并沒有在看他,而是支着下巴悠閑地看着風景,眼睛享受得微微眯起,好像剛剛隻是随口誇贊了一句之後。
蔣在野用欣喜的語氣,誇張地問道:“真的嗎?我會得到獎勵嗎?”
“不會。”
“為什麼?你說我很棒。”
“因為在中式教育裡,小孩并不會因為做了該做的事得到獎勵。隻有超額完成才會被獎勵。”
“可是……”蔣在野很認真地思考,“可是我過來接你,哥哥,這個不算超額完成嗎?”
奚越轉過頭,和蔣在野對視。紅綠燈還有四十多秒,粉色頭發的男孩可憐巴巴地看着他,他眉頭輕蹙着,像是受了什麼不得了的委屈。奚越确定他能聽懂自己說話,可蔣在野表情十分倔強,大有要是奚越把剛剛不要他接的話重複一遍,他就哭給他看的架勢。
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這麼自然而然地和一個認識沒多久的成年男性撒嬌的。
紅燈轉綠,車子重新啟動。蔣在野頻繁轉頭看奚越,動作相當刻意。他在用肢體語言要奚越給出态度。
“好啦,專心開車。”奚越敲了敲中控台,提醒蔣在野不要東張西望,小心駕駛,“想要什麼獎勵?太過分的不可以。”然而話說出口,卻是妥協。
奚越不得不承認,他對蔣在野的一系列反應很是受用。
因此不吝啬給出笑臉。
兩人并排坐着,這一次不是直勾勾地對視了。他們通過後視鏡觀察彼此的表情。
一點點窺視感,帶來與平常完全不同的體驗。
蔣在野的心跳有一點快。
這是蔣在野第一次看見奚越笑。不是那種面對他母親時候的公事公辦的笑容,而是放松的、惬意的。
青年被後視鏡鏡框框出來的眼睛裡,明晃晃地寫着“滿意”兩個字。
滿意?滿意什麼?我的讨好嗎?
蔣在野被這笑容晃了一下,原本想試探着說出口的騷話又吞回了肚子裡。
曼哈頓永遠二十四小時警笛聲不斷,蔣在野換了條車道,給飛馳的警車騰出位置。
這一打岔,青年臉上的笑轉瞬即逝。奚越重新恢複了平常有些冷淡的木頭美人的模樣,仿佛剛剛的生動鮮活,隻是蔣在野的錯覺。
不。蔣在野萬分笃定,那不是錯覺。
他在心中暗自比較,直到行駛到目的地,也沒對比出,奚越到底是笑起來更好看,還是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