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回去了嗎?”
“嗯,等幾分鐘啊,我馬上回來。”
奚越聽到一聲巨響,緊接着電話裡也是一聲巨響。蔣在野在響聲旁邊?青年眯起眼睛四處查看。就在不遠處,兩百米的位置,一個巨大的集裝箱被人打開,一群穿着黑色西裝的人圍在旁邊。奚越很容易就在人群外看見了那個高得突出的粉色頭發的男孩。
他今天穿着一身朋克皮衣,用男人來形容也沒有問題。
“什麼聲音?”奚越問。
“哪家公司在卸貨吧。”蔣在野說,“哥哥,很快啊,你等等我。”
“好。”奚越回答道。
他沒挂電話,于是奚越也沒挂。
蔣在野講電話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松,然而奚越視力很好。晚上距離遠,他看得比近處清楚。他看到蔣在野在路燈下站着,重心放在左腳,右腳無聊地踢空氣。時不時就要跳上幾步,或者踏步。他低着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講電話,一次也沒擡起頭來。
肢體語言裡寫滿了煩躁。
他在做他非常抗拒的工作。
蔣在野走遠了一點,奚越看到從裝箱裡出來了好多人,這些人被那些黑衣人帶走了。
奚越差點忍不住發出聲音,他早上對這裡的認知還是太粗淺了——作為一個20世紀初就建成,在美利堅薄薄的曆史書上承擔了重要作用的工業貨運碼頭,奚越如今站在這,感受到了所謂的曆史的車輪留下的印記。
雖然知道子公司會安頓非法移民——奚越暫時保留态度,不質疑這是主觀下的灰産,因為白天那些人對蔣在野所提供的工作大多是感激涕零的态度,蔣在野也會直白地要求他們要麼想辦法搞定身份要麼回國——但親眼看見人像貨物一樣從集裝箱裡出來,還是給了奚越很大的震撼。
奚越忍不住想,他心氣這麼高,他總是想要好的東西。如果小的時候他沒有認真讀書,會不會現在也和這些人一樣?
美國夢騙了好多人。
那些人被帶走。很快又有幾個人被提溜過來,他們手被捆着,被送上小型漁船。蔣在野長時間沒有說話,他盯着上船的那群人看了眼,突然挂了電話。
奚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看到蔣在野和其中一個人交談,看不清臉色,但他從蔣在野的肢體語言裡解讀出他不太高興的樣子。
很快,手機又響了,奚越往後退,回到辦公室,然後接起了電話。
“好了,哥哥,下班了。”蔣在野說。
“嗯。”奚越拿起放在沙發上的背包,“你在附近嗎?我到樓下等你吧。”
“好,也可能我比你先到。”
“嗯,挂了。”
奚越挂掉電話後,迅速開門下樓。
辦公樓裡的工作人員早就下班了,所有辦公室的門都鎖着。好在走廊和樓道上有感應燈,人走過發出聲響就會亮。
奚越腳步輕快地下樓。
快走到一樓的樓梯的時候,奚越發現感應燈快他一步,先亮了起來。
奚越沒多想,繼續往下走。
他從二樓拐角下去的時候,最外面的辦公室門被人從裡面推開,一個人影迅速鑽出來,跟在他的身後。正是下午奚越在衛生間裡遇到的中年男人。
男人腳步輕巧,和奚越的腳步完全重合。
一樓沒有感應燈了,還差幾步,奚越就要走進黑暗中了。男人朝他伸出手。
“哥哥。”蔣在野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還是我快吧?”
男人身體頓住,又縮回了視線盲區。
“你快。”奚越回答道。
奚越從有光的樓道來到漆黑的地面,蔣在野在下面接他。
兩人并肩往外走。
辦公樓的斜對面有一個轉角鏡,那種常常出現在轉彎路口的轉角鏡。用來給叉車工人增大視野的。
奚越走得很慢,他一直盯着轉角鏡看。
“怎麼了?”注意到這點,蔣在野問,“在看渡輪嗎?你想不想坐遊艇,我有……”
“蔣在野。”奚越叫他的名字。
聽出他的語氣有些嚴肅,蔣在野和奚越同時停住了腳步。
“剛剛下樓的時候,有人跟在我後面。”奚越說,“你現在回去的話他還在。”
一瞬間,蔣在野的臉色變得特别難看。
他被下午的母女倆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