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上擺着一個金獸香爐,袅袅白煙從金獸口中升騰而起。
博古架上堆放着衆多畫卷,一幅《送子天王圖》懸于牆上,站在書桌之後的人不時擡起頭。
忽然,緊閉的房門砰的一聲推開。
一道怒氣沖沖的聲音響起:“為什麼不讓我去華甯公主的生辰宴!”
謝珲正專心緻志地臨摹吳道子的畫作,聞聲手一抖,即将完成的畫作毀于一旦。
他的臉上浮現怒容,質問道:“誰準你進來的?”
謝柔徽站在他面前,一臉不服氣。
她振振有詞地道:“我把外面的護衛都打昏了,走進來的。”
謝珲被她的回答噎住,半晌才慢悠悠地道:“我是你父親。”
“出去吧,不要打擾我作畫。”
謝珲不耐煩地道,重新低下頭。
謝柔徽還欲說什麼,卻瞧見謝珲扔在畫卷堆裡的令牌,眼中狡黠,有了一個主意。
她上前幾步,竟然真的乖乖行禮離開了。
謝珲有些驚訝,但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專注于手下的畫作。
日子如流水,轉眼就到了六月初六。
華甯公主曆來的壽宴都設在興慶宮,長安無數清流勳貴、世家大族都上門為華甯公主祝壽。
興慶宮外門庭若市,花萼相輝樓每個角落都挂滿紅綢鮮花,絲竹之聲布滿整個長安。
與之鮮明對比的,便是長信侯府的馬車裡一片沉默。
謝珲與崔夫人分坐兩側,一人拿畫、一人拿書,猶如楚河漢界、泾渭分明。
謝柔徽懸于車底,馬蹄聲清脆有力,伴着持續不斷的颠簸,落入耳膜之中。
走了一會,頭頂安靜的車廂裡忽然傳來崔夫人的聲音。
“七娘子終歸是您的孩子。”
崔夫人語氣平淡,與平日沒有不同,仿佛隻是随口一提。
“我知道。”謝珲喝了一口茶,“這樣對誰都好。”
崔夫人不說話了,隻是神情愈發冷淡。
謝珲不以為然,正要掏出畫卷仔細欣賞,卻發現腰上空空如也——象征長信侯身份的令牌。
他凝神想了想,吩咐道:“我的腰牌落在書房裡了,等會派人送過來。”
謝柔徽聽見謝珲的話,暗笑一聲:你的腰牌在我這裡呢。
崔夫人點頭答應,吩咐身邊的侍女回府去取。
興慶宮的宮門遙遙出現在眼前,各家勳貴見到長信侯府的馬車,紛紛避讓在側
說話聲、走動聲、刀劍輕碰聲、馬蹄踏在青石的聲音交雜在一起,雖有喧嚣但絕不吵鬧。
謝柔徽瞅準時機,趁機閃入人群之中。
謝柔徽混迹在人群中,不露痕迹地觀察了興慶宮的守衛布防,暗暗心驚。
八個方位皆有重兵把手、來回巡邏,角樓之上也有瞭望的士兵。
不愧是天子宮阙。
若沒有謝珲的令牌在,謝柔徽想要悄悄潛入,絕對要費一番周折。
謝柔徽抛了抛令牌,胸有成竹。
“來者何人?”
宮門兩側的侍衛手持長戟,肅聲問道。
謝柔徽落落大方地道:“我是長信侯府的侍女,為侯爺取令牌耽誤了片刻,還請諸位放行。”
方才确有長信侯府的人囑咐,稍後會有家仆前來。
兩個護衛神情稍緩,長戟依然格擋在謝柔徽身前。
其中一人接過令牌仔細檢查,随後點點頭。
一進華甯觀,謝柔徽一邊張望華甯觀裡的景色,一邊将令牌拿在手上抛着玩。
興慶宮原為興慶坊,是聖人登基前的居所,後擴建為興慶宮。
其中玉樓金阙無數,有龍首渠從中穿過。河流蜿蜒而下,一直流入長安城外。
水邊麗人無數,即使看不清容貌,也能感受到歡樂的氛圍。
謝柔徽混入其中,毫無分别。
坐在草地上的女郎瞧着她有些眼生,并沒有過多在意,接着說話:“聽說今日小何探花也來了,你們有誰見到了?”
聖人登基第三年,廢九品中正制而設科舉取士,至今延革一十九栽。
其中天子近臣何宣,蒙聖人拔擢,雖出身寒門,但官至吏部尚書。
可謂是寒門士子典範。
今年年初,其子何槿下場考試,才學氣度、見識談吐令聖人大為心悅。
“我見到了。”一位女郎接話,“何郎風姿出衆,不輸太子殿下。”
此話既出,笑語連連。
謝柔徽原本坐在一邊玩水,聽見提到元曜,也擡起頭來。
“太子殿下書畫不凡,何郎騎射雙絕,不知何時有幸親睹他二人的風姿。”
一位女郎眼尖,指着遠處的假山說道:“你們看,那不是何二娘子嗎?”
衆人紛紛轉頭望去,假山上正有幾位女郎玩耍。
其中一位粉衣少女笑聲歡快,在假山上跑跑跳跳,活潑極了。
“咱們過去打個招呼。”
話音剛落,隻見少女忽然絆了一跤,整個人向後仰倒,眼看要從假山上滾下來。
衆人都沒有想到這個變故,驚呼聲脫口而出。
千鈞一發之際,青色身影如一道寒光,在空中将她攔腰抱住,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女郎雙眼緊閉,濃密的眼睫輕輕顫抖,如同受驚的蝴蝶一般。
“你别怕,已經沒事了。”
一道悅耳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砰——砰——砰——
何榆似乎聽見了自己心髒激烈跳動的聲音。
她慢慢地睜開眼,恰好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
她甚至能在那雙眼眸裡看見自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