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陽光撫過枝葉,在青石闆上留下斑駁樹影,潤玉凝望着龍女浸着水光的眼睛,廣袖下十指交扣覆住她沁汗的掌心,“寸心,你不必擔憂,那日我救楊兄出水後,已經同大哥将此事禀報了天庭。況且當日是我化為真身下水施救,多數天兵天将瞧見的都是一條白龍,就算五哥有意攀扯你,也是口說無憑,無憑無據的事情,玉帝不會怪罪于你。”
細風吹過,驚起池塘荷葉上休憩的蜻蜓,潤玉借着寬袖遮掩輕輕捏了捏龍女掌心,而後松開手指,轉頭對狐妹溫聲道:“當日弱水出閘,其實有不少天河水軍都瞧見龍族救人,此事瞞不住消息,西海一早便心中有數。”
“五哥告密與否,暴露的是他自身的人品性情,倒是狐姑娘分明無錯,卻願意坦誠相告,敢作敢當,這份品格實在讓潤玉敬佩。”
狐妹眼眶裡打轉的淚珠被風吹散,她小臉漲紅,慌亂擺手時發間絨球晃得簌簌作響,“不用不用,不用敬佩我,隻要我沒害了寸心姐姐就好……”
一旁的寸心攥着鲛帕,心中卻擔憂未消,她仰頭望向潤玉,晨光将她睫毛投下細密陰影,襯得龍女愈加楚楚可憐。
“阿玉你說已經禀報了天庭,那玉帝什麼反應?”龍女珊瑚珠耳墜在頸側輕晃,嗓音不自覺發緊,“歸根到底是我催你去救楊戬的,論起來還是我的錯,玉帝怪罪你了嗎?怪罪西海了嗎?”
池塘裡錦鯉躍出水面,濺起的水珠落在青石闆上,潤玉望着寸心仍緊緊攥着的拳頭,俯身貼近她耳畔。
“玉帝确有不悅,然則西海主動呈報的奏章裡,隻道是見弱水肆虐生靈塗炭,龍族救人心切,并不知救的是天庭要犯。”他指尖勾起寸心散落的鬓發,含笑拭去龍女額角因緊張浮出的薄汗,“王母娘娘親口說的,不知者不罪。更何況眼下弱水肆虐,咱們西海可是救災主力,'英明'如陛下與娘娘,又怎會怪罪呢?”
寸心緊繃的肩頸驟然放松,花朵一般的小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她高高興興,撲進潤玉懷裡的動作如乳燕投懷,珊瑚珠耳墜子撞在潤玉襟前雲紋上,把整個身體都跌入他臂彎。
“我就知道阿玉最可靠!”她發間珠钗纏住他垂下的烏發玉帶,甜絲絲又黏糊糊的聲音悶在他胸前雪白的衣襟裡透出,“不管我闖了什麼禍,都有阿玉兜底……”
潤玉廣袖籠住懷中的龍女,垂眸望着愛人發間微顫的珠钗,他愛極了寸心對他這副毫不作僞的親昵模樣,此刻分明察覺到了正房方向那道視線愈發灼熱,卻故意将寸心往懷中又帶近幾分,下颌抵着她發旋輕笑,薄唇幾乎要吻上她的烏發。
“小傻瓜。”他喉間溢出的笑聲像是裹着蜜糖,在龍女擡頭之後,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點上寸心鼻尖,“天庭的要犯是我們兩個一起救的,要是有什麼麻煩,也是我們兩個一起惹的,怎麼能隻怪寸心呢。”
白衣龍君忽而壓低嗓音,溫熱吐息拂過龍女耳畔,“倒是大哥平日裡可是出力不少,寸心這番話可千萬莫要讓他知道……”他故意拖長尾音,“…回頭大哥吃味拿我出氣,萬一把批給我陪你的休沐假收回去可怎麼是好?”
樹葉被風吹的嘩啦作響,龍女聞言趕緊捂住嘴,圓溜溜的杏眼左顧右盼,“對對,大哥也厲害!”她手指無意識地扣弄着潤玉腰帶上的玉扣,擺出一副義正詞嚴的模樣,“潤玉說得對,大哥才是最厲害的!”
“咳!”石桌上青瓷茶盞被重重擱下,聽心屈指叩了叩輿圖卷軸,陽光下東海四公主的銀鱗護腕折射出凜凜寒光,她斜着眼看向面前那對黏黏糊糊的小情侶。
“摩昂大哥再厲害,眼下也幫不上我的忙。三妹的藥湯若是煎好了,不如和潤玉一起過來,替姐姐我算算咱們兩海所需的糧草啊?”
寸心像被燙到似的從潤玉懷裡跳開,手忙腳亂地去抓擱在一旁的粗布,端着藥爐的把手頭也不回地沖進了廚房。潤玉看着寸心的背影,袖袍下的手指頗有些遺憾的彎了彎,但他面上不顯,轉過身來裝得一本正經,“四姐教訓的是,倒是我耽誤正事了。”
一陣急促的咳嗽忽然從正房内傳來——楊婵醒了。緊接着一道嗓音穿透庭院,“哮天犬,進來!”
庭院裡正在刨土的身影猛然擡起腦袋,頂着楊戬皮囊的哮天犬歡快甩動并不存在的尾巴,四肢着地“汪汪”叫着沖進正房。
潤玉坐在石桌旁望着這幕,他的指尖漫不經心摩挲着手中的毛筆,直到正房雕花木門轟然關閉,才對着門縫裡那道轉瞬即逝的銳利目光勾起不屑的唇角。
廊下藥香袅袅,未曾熄滅的爐膛裡爆開噼啪火星,卻驚不飛戀巢的歸燕。這世間鳥兒萬千,有些以風雷為刃裁開雲幔,有些卻隻把春晖月色砌入巢穴,羽翼間栖着的隻是它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