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雲蔽日的九重天上,崩裂的地磚在楊戬黑靴下碾作粉塵,此時楊戬的三尖兩刃刀還滴着守天兵将的鮮血,他抹去濺在眉骨的血珠,望着金蟬子眉心那點殷紅的佛印,心道了一聲“好久不見”。
雲層縫隙漏下的佛光裡,金蟬子素白僧袍被罡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腳下滿是斷裂的兵器與天将殘甲,面上卻一派從容與超脫,同未來西行路上那個遇事隻會合掌誦經、被虎精吓得跌坐在地的白胖和尚判若兩人。
“金蟬子,楊戬并不認識。”三尖兩刃刀在掌心轉出冷冽的弧光,楊戬聲線裹着寒霜,他明知故問,“你受何人所托,為何攔我?”
金蟬子單掌立于胸前,腕間菩提佛串碰撞出清越聲響,他念了一聲佛号,“阿彌陀佛,楊施主,貧僧受月宮宮主嫦娥仙子之托,前來為天庭解圍。”
雲間響起一片嗡鳴,梅山兄弟和哪吒面面相觑,衆人竊竊私語,“嫦娥?嫦娥仙子怎會如此?”
楊戬卻毫不吃驚,他聽見自己喉間溢出的冷笑,“嫦娥仙子也是天庭的臣子,讓你來解圍,也是理所應當。”他的嘴角勾起譏诮的弧度,那些被時光潛藏的往事突然在識海裡翻湧。
楊戬想起昔日十輪金烏燒穿雲層之時,母親破碎的裙裾卷着桃山的焦土,三界衆生死傷無數,而月盤被十輪炙陽死死壓制,身為月宮之主,嫦娥分明早該察覺異狀,可直到自己殺紅了眼,一路斬落九隻金烏,那襲素紗才姗姗來遲,她攔下了自己執斧的雙手,說辭和今日金蟬子如出一轍——為了三界。
楊戬又想起從前同弱水交談的那個夜晚,彼時寸心剛剛被褫奪封号永禁西海,自己情潮湧動、難以自制,真情牽動了那個與自己同病相憐的上古之靈。
弱水同自己講述開天閘時的秘辛,她說王母逼迫之下,嫦娥擔憂激怒玉帝,便以霓裳舞喚醒了沉溺情愫的天蓬,旋轉的裙裾化作利刃,割破了天蓬用情意為弱水編織的結界,也斬斷了三界最後的屏障。
如今想起這段過往,楊戬隻覺啼笑皆非,當年自己的魂魄離體飄至月下,嫦娥立在雲端勸他回魂,“……弱水下界,雖說玉帝有錯,但一切皆因你而起,這個責任,你也是推卸不了的……”彼時他竟未察覺,這話裡藏着怎樣精巧的避重就輕。
其實他何嘗不知嫦娥處境?吞食靈藥飛升的仙子,法力尚不及尋常地仙,能在天庭立足全憑周旋之功,又怎敢公然忤逆。可當年自己一家五口于庭中賞月之時,母親分明說過月宮仙子最是大愛無私、憐憫衆生——如今看來,嫦娥固然不願見三界遭劫遇難,可明哲保身、息事甯人,于她而言,是否又在三界之前?
楊戬忽然想起沉香劈山那日,嫦娥站在衆仙最前列欲言又止的模樣。他故意讓三界都以為自己對廣寒仙子心存妄念,看着她在流言中愈發謹小慎微,竟生出幾分快意——寸心為自己頂罪永囚西海,後羿射日功成卻落得孤老人間,就連自己都背負罵名忍辱負重——既然要渡衆生,憑什麼獨她嫦娥能守着廣寒宮做不染塵埃的明月?
楊戬眼瞳裡映着金蟬子眉心殷紅佛印,識海中翻湧的舊事被罡風吹散。三尖兩刃刀刀尖的血珠墜落雲海,他聽見自己聲音像是淬了冰的刀刃,“天庭無道,已然腐朽到無法為三界造福。”
金蟬子面色如常,素白僧袍在暴烈靈壓下紋絲不動,“此事非三言兩語能夠論盡,”他擡手指向周遭被波及的瓊樓玉宇,“但如此争鬥下去,隻能兩敗俱傷,不如我們換個地方,談讨個清楚明白。若貧僧說服不了施主,施主再來攻打天庭不遲。”
雲陣後方傳來戰甲铿锵聲,哪吒踩着風火輪破空而來,“二哥,别聽這個‘貧僧’胡說,等探讨明白了,咱們的時機也就丢了。
三尖兩刃刀的刀刃倒映出金蟬子沉靜如水的面容,楊戬心中暗道一聲:哪吒兄弟還是這般嫉惡如仇。他手中刀鋒輕顫着劃破罡風,“恕難從命。”
佛珠相撞聲突兀響起,金蟬子足下金蓮驟綻千瓣,“施主若執意攻打天庭,不妨,先越過貧僧。”語罷,金蟬子念了一聲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