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說話的功夫,前方流民愈發躁動不安。
“朝廷命官就可以穿金戴銀,吃香喝辣?我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江阮言摘掉钗環,無視陸清途的阻止,被柳珠攙扶着下了馬車。
她循着聲源站定。
說這話的一個瘦弱的中年男子,他面頰凹陷,臉色蠟黃,眼眶是止不住的紅色。
“百姓的命當然是命。”
江阮言朗聲。
“我大越絕不會放棄任何一位百姓。”
那男子語氣嘲弄:“你們這些貴人把着糧食不放,說這些大話又有什麼用?”
他看着江阮言,觀察她的打扮。
見她沒有佩戴任何金銀首飾,這才有所緩和:“也不是我們為難你,要不是家中實在沒有餘糧,我們哪裡有膽子劫你們的車。”
他幾乎要落下淚來:“我一家妻兒老小都等着一口飯吃,實在沒有時間等糧食一層層發放。”
江阮言聽他說話的語氣和措辭就知道眼前這是位有文化的。
她耐心道:“我們就是奉當今的命令前來為你們運送糧食的。”
“我們現在在何處?”
江阮言轉頭小聲發問。
柳珠答:“溯水縣。”
“離易水縣還有多遠?”
“中間還隔着一個溧水縣。”
怪不得這些難民前來攔車。
若是等糧食運到易水縣再發放下來,最快也要半個月。
這些人,隻怕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霖哥,和她廢話什麼,為了俺家那口子,俺不怕死,和他們拼了!”
人群中,有人試探性地舉起鐵鍬。
“拼了,和他們拼了!”
江阮言伸手往下壓了壓:“都安靜。”
她道:“這樣,喊你們縣令來見我,我先把糧食分給你們溯水縣可好?”
“小妹!”
陸清途試圖制止。
“這樣不合規矩。”
江阮言甩開他的手,厲喝:“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這樣,她們一個都走不了。
況且,她也沒有直接把糧食給這些難民,算不上抗旨。
王霖咬咬牙:“好,我這就去找縣令。你們等着。”
江阮言微微勾唇,鬧這麼大,縣令怎麼可能不知道。
“不用找了,本縣令就在這裡。”
果然,不遠處一個頭發花白的男子緩緩走來。
一襲寶藍色官袍都被浣洗得發白,整個人看上去嚴肅正直,倒不像個貪官。
江阮言暗想。
趙謙友走到陸清途身前,對他微微行禮:“老夫就是溯水縣的縣令,你們真的願意先把糧食發給我溯水縣?”
禮是對着陸清途的,那雙渾濁的眼睛卻看向江阮言。
不待陸清途回答,江阮言搶先點頭:“一切都是為了百姓,出了事,我來承擔。”
趙謙友點頭又搖頭:“老夫也不欺負人,隻要你們願意先把糧食給我溯水縣,一切責任自有老夫來擔。”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容不得陸清途有别的想法。
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好。”
聞言,本來還圍作一團、對陸氏兄妹怒目而視的難民們瞬間泣不成聲。
王霖掀起衣袍就是一跪,他給三人狠狠磕了三個頭:“多謝。”
而後起身,狠狠擦了擦眼淚。
——
随着趙謙友往縣令府趕,江阮言也知道了王霖的來曆。
“他啊,就是我們溯水縣下面一個村裡的秀才,上有八十歲老母要養,下有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趙謙友歎了口氣,“最小的才半歲,說是妻兒老小,實際上他的妻子在他們最小的孩子斷奶後就餓死了。”
“聽說死前一粒米都不肯吃,就為了省下糧食。”
他拍了拍陸清途的手:“所以,别怪他的無禮,他也是走投無路了。”
“現在的災情這麼嚴重了嗎?”
江阮言擰眉。
趙謙友臉上也是愁雲慘淡:“整個南疆都是這樣。”
他頓了頓:“剛剛說的王霖,他們村子本來還是有名的長壽村,這些日子以來卻不知道餓死了多少百歲老人。”
“王霖隔壁的那戶人家還好些,老人過完一百歲大壽才撒手人寰。
現在還活着的老人,都是依仗着兒女的孝心與良心。
死去的老人不計其數,再沒有當初的光景了。”
他指了指擡進來的糧食:“不瞞您說,若是朝廷再不派人救濟,恐怕真的要吃人才能活了。”
看着他嘴角的苦笑,江阮言的心裡湧起一陣涼意,剛剛因聽說百歲老人而沸騰起來的胸膛迅速冷卻。
“都會好起來了的。”
她隻能幹巴巴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但願如此吧。”
趙謙友的眼睛裡倒映着烈日,如同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現在的南疆,再經不起一點波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