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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鐘琪的童年是一座小小的福利院,好幾個孩子擠在一間房裡,牆壁斑駁破舊,牆角生長着碧綠的苔藓,夏天裡吊扇吱呀轉動,疲憊得像随時會折斷咽氣。
在這種偏僻的、無人問津的地方,一點微薄的工資隻夠養活一個院長和兩個老師,食堂的飯菜總是幹巴的肉餅、雜糧稀粥和沒有油水的菜湯,不夠吃,就隻能搶。
這座福利院裡大多孩子都有着生理上的缺陷,很多人被遺棄時都有了模糊的記憶,隻有裴鐘琪和梁佑臣是例外,他們從記事起就生活在這裡,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
兩個老師管不來十幾個孩子,在一個吃不飽飯又缺乏正确教育的地方,擁有更多力量的大孩子成為了規則制定者,福利院很快變成一個暴政王國。
說是大孩子,其實最大的也不到十歲,帶着股十分天真的殘酷。年幼的裴鐘琪和梁佑臣長得最可愛,于是理所當然地受到了他們的孤立,不被允許進入食堂,不被允許參與遊戲,夜晚與苔藓共享被褥,有愛心志願者上門時就會被關進房間不許出來。
從那時起,裴鐘琪的人生信念就隻剩下了一條:活着。
無論用怎樣不堪的方法,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她都要活着。
房間在二樓,她從窗戶沿着管道爬下去,蓬頭垢面地摔在了來訪的志願者面前,淩亂的短發下一雙眼睛卻明亮如星辰。年輕的志願者們沒有見過福利院的陰影面,目瞪口呆地看着裴鐘琪撲向一個同她年齡相仿的瘸腿小男孩,一拳錘到他頭上,搶走志願者給的小面包,撕開包裝袋大口吃起來。
被搶走面包的男孩躺在地上發出一聲尖叫,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向她沖過來。裴鐘琪一邊狼吞虎咽地吞食,一邊躲避男孩的攻擊,繞着志願者們遛狗似的你追我趕。
大孩子們顧忌着志願者,沒有做出任何舉動,有兩個年紀小的卻被激怒了,嘴裡罵着含混的髒話朝裴鐘琪撲過去。
砸爛了房間的木闆門後從男生宿舍逃出來的梁佑臣如同神兵天降,拎起其中一人的衣領,将人遠遠地丢出去,回身踹向另一個試圖搶奪面包的孩子,将裴鐘琪護在身後,惡狠狠地瞪着在場的所有人。
“别擔心,哥哥保護你。”
他隻比身後的女孩大三個月,身形是同樣的單薄,卻冷靜地立在她面前,用眼神逼退所有試圖越過安全距離的人。
“哥哥,”裴鐘琪拽了拽他髒兮兮的衣擺,将她吃剩下的半個面包遞過去,“一人一半。”
梁佑臣接過面包,兩個人就這樣忽視了在場的所有人,面無表情地分食完一塊并不大的面包。
那一個小面包被兩人瓜分,并不能填飽任何一個人的肚子,裴鐘琪卻從中體會到了搶食的甜頭。
她開始變得兇狠,再次被攔着不讓進食堂的時候,她直接撲上去咬住了對方的脖子,在慘叫聲中将對方咬得鮮血淋漓,随後把人往旁邊一丢,帶着半張臉的血大搖大擺地走進食堂。
其他孩子不會放任她如此嚣張,紛紛湧過來要給她一點教訓。她太瘦弱,在打架中占盡劣勢,所以梁佑臣會幫她擊退所有敵人,讓她趁亂卷走食物逃跑。
兩個人一起同整個福利院的孩子搶吃的,搶到手去後院分贓,又要再同彼此搶一遍,最後變成兩個灰撲撲的小蘿蔔頭,坐在倉庫的牆根下可憐兮兮地吃完來之不易的死面餅。
“好難吃。”小裴鐘琪險些被噎個半死,“我想吃電視上那種松軟的點心,它們看起來肯定不幹。”
“誰讓你吃那麼快,餓死鬼投胎啊。”小梁佑臣撈過水壺塞到她手上,“快點喝,噎不死你。”
孤立事态變得越來越嚴重,晚上就寝時間,兩個人被關在了宿舍門外,敲斷手也沒有人來開門。
秋天的夜晚已經有些寒冷,梁佑臣拖來椅子,站在門外高聲威脅:“再不開門,我就直接砸了!”
大孩子在房門内冷笑:“試試看啊,你猜院長會不會把你趕出去。”
修門是一筆大費用,梁佑臣上一次破門而出,事後被院長和兩名老師罵了個狗血淋頭,還被指着鼻子說,再給福利院找事就把他趕出去。
梁佑臣灰溜溜地把椅子放了回去,有些窘迫地對裴鐘琪道:“我們沒地方睡了。”
裴鐘琪對失去床鋪這件事沒什麼反應:“去倉庫吧,那裡比較暖和。”
倉庫裡面擺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久未打掃,一開門便揚起滿室塵土。裴鐘琪從倉庫深處翻出一床破舊的棉被,鋪在梁佑臣努力打掃但未見成效的角落,稍稍隔絕了來自地面的寒氣。
“睡覺吧,哥哥。”
夜色澄淨,圓月無缺,兩個半大孩子縮在一床破棉被裡,蓋着梁佑臣的外套依偎着取暖入睡。
這個夜晚注定不會太好過,裴鐘琪半睡半醒,在夜晚的寒意中下意識靠近身邊的熱源。
咔哒。
黑夜裡響起一聲輕響,随後是幾個孩子小聲嬉笑的聲音遠去。
倉庫裡極度疲憊的兩個孩子一無所覺,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們醒來準備出去,才發現倉庫門被從外面上了鎖,推不開。
大人們很少會來後院,幾個孩子尖銳的嘲笑聲在門外響起,他們笑得肆無忌憚,仿佛确定門裡的人死路一條,期待着看見他們示弱求饒的模樣。
梁佑臣把那幾個聲音一一記在心裡,在倉庫裡尋找趁手的工具,還不忘回頭安撫裴鐘琪。
“不要害怕,哥哥會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