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四面牆沒有窗戶,隻在接近天花闆的地方有幾個排氣扇,葉片早已生了鏽,再也不能轉動一次。
兩個小孩一起把梯子搬到排氣扇下,梁佑臣先爬上去,抓住排氣扇的葉軸用力晃了晃,排氣扇發出不堪重負的摩擦聲,隐隐有松動的迹象。
他從梯子上下來,對裴鐘琪說:“可以拆。”
倉庫裡有的是工具,梁佑臣找來螺絲刀,開始動手拆排氣扇。螺絲已經鏽蝕得很嚴重,梁佑臣擰了好半晌才卸下一顆來,他怕出去晚了會錯過早餐,急得出了滿身的汗,動作變得有些焦躁。
裴鐘琪在下面扶着梯子,聽着上面越來越大的動靜,忽然仰頭道:“哥哥,不要急。”
她餓得小臉都有些白,腿軟得站不住,就蹲下去坐進折疊梯中間,抱着梯子底部,用身體給它做固定。
梁佑臣往下看,隻能在梯子的縫隙中看到一個圓圓的頭頂。他定了定心神,手上的動作變穩了些。
他先把排氣扇的外殼卸下來,動手撬排氣扇主體固定在牆面上的框架。多年積起的厚厚塵埃嗆進他的鼻腔,十根手指全沾上黑乎乎的灰塵,他用胳膊勉強地擋住鼻子,用力将整個排氣扇扯了下來。
灰塵混着牆皮撲簌簌地落了他滿身,連底下的裴鐘琪也未能幸免,梁佑臣一邊咳嗽一邊隔着灰塵看向那個洞口,眼裡滿是喜悅。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失算了——洞口太小,他隻能勉強探出一個頭,身體卻無法通過。
身形更小一點的裴鐘琪也上來試了試,兩個人都沒法鑽過那個隻有幾十厘米的小洞。
隻差一點點,但差一點點就是不行,唯一的辦法也沒有了。
大孩子們還在外面大叫:“求我們啊,求我們就放你們出來!”
裴鐘琪走到門口,說:“求你們。”
大孩子們哈哈大笑:“騙你的,蠢貨!老老實實待在裡面吧,看你們還敢不敢和我們作對!”
他們笑着揚長而去,裴鐘琪好似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走到昨晚睡覺的地方,側身躺下。
“你還好嗎?”梁佑臣看着她慘淡的臉色,後悔自己為什麼睡得那麼死,連門被人鎖了都沒有發現。
裴鐘琪搖搖頭,不知道是在說沒事還是不好:“睡覺吧,睡着就不餓了。”
那天,他們在倉庫裡被關了許久,直到午飯時間,老師發現少了人,才找來後院把他們放出來。
他們也因此得以在老師的照顧下吃到了一頓安穩的、不用争搶就可以吃飽的午飯,裴鐘琪一邊風卷殘雲般地進食,一邊對梁佑臣道:“今晚我們睡食堂吧,他們總不能鎖食堂的門。”
還好他們當晚并沒有淪落到去睡食堂,院長得知了昨晚的事情,将為首的三個大孩子嚴肅批評了一通,懲罰他們做整個福利院的衛生勞動。
也巧,其中一個大孩子打掃到廚房時,被不知道為何放在架子頂端邊緣的廚餘垃圾潑了一身,之後幾天身上都散發着隐隐的臭味。
另一個大孩子打掃廁所時,不知道被誰從背後推了一把,臉朝下摔進了坑裡,他的叫聲引來了其他的孩子,一群人圍着他哄堂大笑,待他手忙腳亂地爬出來回頭瞪去,身後的人卻已經散了,找不出剛才嘲笑他的到底是誰。
最後一個大孩子平安無事地度過了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卻從粥裡吃出兩條死蟲子,惡心得當場吐了出來,周圍的人瞬間竄得老遠。
這天以後,再沒有人敢對裴鐘琪和梁佑臣動手,卻也沒有人搭理他們,孩子們将他們當作空氣,試圖用冷暴力讓他們屈服。
裴鐘琪隻覺得清淨了不少,不用和那麼多人搶東西吃,晚上也能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簡直是出生以來最幸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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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場秋雨落下來,這座南方小城也快要進入冬天。
梁佑臣搬了把椅子放到屋檐下,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熟練地給裴鐘琪剪頭發。
熟練,是指熟練地運用剪刀将頭發剪短,至于狗啃似的劉海兒和參差不齊的發尾,不屬于他要負責的範疇。
天氣陰沉,雨勢越來越大,寒冷的水汽撲進屋檐下,裴鐘琪把椅子往裡挪了挪,和梁佑臣交換位置。
梁佑臣雙腿并攏,手掌搭在膝蓋上,以一個極其乖巧的姿勢渾身緊繃地坐在椅子上,頭發剛被摸了一下就反應劇烈地抖了一下。
裴鐘琪走到他面前,指了指自己的頭發,又揮了揮手上的剪刀。
梁佑臣縮了縮脖子,表示自己會乖乖配合。
女孩的手藝比他略勝一籌,至少給梁佑臣的頭發保留了一個規整的形狀。
身後傳來熱鬧的交談聲,院長撐開一把大傘,護送幾個成年人走進雨幕。他們的轎車停在福利院門前,手上牽着一個聽力受損的小女孩。
女孩經過二人身邊,回過頭朝他們做了個鬼臉,無聲地比了個口型。
裴鐘琪看清了,平靜地垂下了眼。
那女孩說的是:“沒有人要你們。”
福利院每年都會有孩子被收養,但大人們甯願選擇一些生理缺陷不那麼嚴重的,也不願意看一眼裴鐘琪和梁佑臣這兩個健全的孩子。
那女孩說得對,沒有人要他們。
世界都将他們隔離在外。
雨勢變得更大了,雨點急速敲擊建築的聲音單調而吵鬧。
裴鐘琪拿着福利院老師随手給她的幾張廢紙,用一根鉛筆在上面塗塗畫畫,兩個小人站在山巅,慘叫着的幽靈被小人丢盡湖裡,寥寥幾筆卻形象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