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香注意到他腦袋上纏了一圈繃帶,原本俊秀的臉變得滑稽起來:“我管你名姓,誰讓你非禮我,活該。”
裴時與無奈:“我已解釋過一次,那真的是一個誤會……”
好香的馄饨。
沈疏香已經完全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麼,睡醒起來鬧了這麼一圈,她早已餓極了,渾身的力氣都被眼前的小馄饨吸走了。
皮薄餡大,鮮香的湯,再撒上碧綠的蔥花,在冷風中喝上一碗,别提有多美了。
“行,就當我誤會你了吧,要我給你道歉也行……”
“道歉?”裴時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疏香傲嬌說道:“請我喝一碗馄饨,我就給你道歉。”
兩碗馄饨上桌,沈疏香早已不管什麼儀态,隻顧埋頭吸溜馄饨。
裴時與摩挲着下巴,輕笑道:“我怎麼感覺被你騙了呢?”
沈疏香擡起手,比了個“一”:“老闆再來一碗,他付錢。”
娘親常給她做馄饨,隻是手藝不敢恭維。沈疏香仍記得那死鹹的湯底,配上略帶腥氣的肉餡,簡直是人間噩夢。
後來,做的次數多了,味道比之前進步許多,可也隻是堪堪能入口的水平,甚至比不上眼前馄饨小攤的十分之一。
可是她每一次迎着風雪從學堂回家,爐竈邊都會有一碗熱騰騰的小馄饨。
熱氣氤氲,沈疏香濕了眼眶。
“隻是兩碗馄饨,不過幾文錢,算不得什麼,姑娘也不至于落淚吧?”
裴時與聒噪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沈疏香白了他一眼:“你這人,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剛蓄出的淚又收了回去。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
她真的來到了十八年前,她真的遇見了年輕的娘親,并且還與十八年後相差極大。
也許這是老天爺給她的一個機會,如果她能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就能阻止娘親十八年後的貧苦?
這下子,沈府不得不進了。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沈府的大小姐是不是叫沈以甯啊?”
“是啊!”裴時與無聊地攪着馄饨,十分好奇,如此寡淡的馄饨她怎麼能吃得那麼香。
“你能參加沈家的宴會,說明你和沈家很熟喽?”
“那是當然。”裴時與看着越貼越近的沈疏香,心裡發毛:“你打聽沈家的事幹什麼,你不會真是沈家的人吧?”
我當然是沈家的人了。沈疏香心裡憋着好多話,但一句也不能說。
“你管那麼多幹嘛,我隻是問你,我想進去沈家,有什麼辦法沒有?”
“當個丫鬟我倒是能給你安排進去……”裴時與說到一半,意識到不對,眯起眼睛,眉梢眼角流露出幾分痞氣,語調拖長:“你這什麼态度……我為何要幫你,你吃了我的馄饨可還沒道歉呢。”
“我何時要你幫我了,不過随便打聽一下,不說便不說呗。”沈疏香憤然起身,眼前的木桌都顫了幾顫。
“别走啊,我還沒說完。”裴時與将銅錢放在桌子上,急忙追了上去:“要進去沈府,說難也難,說易也易,看你要什麼。”
“你這是何意?”沈疏香斜睨他一眼:“不要故弄玄虛。”
裴時與擋住她的去路,微微挑眉:“沈府不缺丫鬟,但你若想去,也并無不可,隻是你方才問起沈家小姐……大概你的目的不止進入沈府這麼簡單?”
沈疏香後背冷汗瞬起,眼前這人竟敏銳到這種地步:“我與……沈家小姐……是舊識……”
裴時與重複了一句:“舊識?倒有一法可以可以滿足你的要求。”
而後抱臂說道:“沈府最近在挑選一位女夫子給沈家小姐上課。說起來啊,這沈家小姐極其厭惡讀書,已經氣走了十幾位女夫子,京城有名望的大儒都不願再去沈家了。”
“誰知這沈家老爺比沈小姐脾氣還犟,非要讓她女兒把書給讀完。前幾天才放出消息來,隻要是有真才實學的人,不論身份地位,都可以去沈府待選女夫子。”
“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真才實學?”
讀書?這不正撞她下懷嗎?
沈疏香睜大了眼睛,語氣也輕快起來:“輕而易舉,我最擅長的就是讀書了。”
此話半真半假,沈疏香願意承認的自己最擅長的事情是賣糞餅,運料、制作、講價、維系客戶,這其間種種她一點就通。
然而在外人眼裡,她最擅長的是讀書,畢竟在竹然學堂呆了十一年,周圍都是些不識大字的農戶,包括她的娘親,早把她當做文曲星下凡了。
裴時與搖頭輕笑:“簡單?那你說說這牌子上寫的什麼字?”
沈疏香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馄饨三文一碗,五文兩碗……你還真當我不識字了……”
……
裴時與将傷口包紮好後,沈疏香早已被嬷嬷們丢了出去。
他呆在屋中,隻聽得她一直叫喊什麼“十八年前”、“我不是這裡的人”、“這是在做夢吧”、“快打我一下”……直到衆人将她架出去,院中才恢複了安靜,重現之前的和諧氛圍。
他匆匆包紮好傷口,追了出去。他記得這樣冷的天氣,沈疏香隻穿了一件單衣。
他看見沈疏香失魂落魄地立在沈府門口,黑發如瀑,襯得小臉越發蒼白,眼中凝結着無盡的憂傷與疲憊。
衣衫單薄,還打着大塊的補丁,真像一個小乞丐啊!
剛才哪來那麼大的力氣砸他啊?
轉眼便見她走到了馄饨攤前,站住不動了。
裴時與觀察了一會:這馄饨有那麼香嗎?連路都走不動了?
不會是沒帶錢吧?
罷了,局面變成現在的樣子也有他的錯,他不該莽撞地闖進沈府供客人更衣的客房,不然也不會把沈疏香吓得神神叨叨的。
隻是她想去沈以甯身邊這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