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香坐在栖梧宮臨窗的紫檀桌旁，盯着紙上的字出神。

她前段時間問沈以甯太後的事，沈以甯說，太後自先帝駕崩，就一直虔心禮佛，待在宮中，誰也不見，連她也沒有機會去拜見太後。

這種情況……沈疏香一時想不透，莫非是因為謝知淩執意護着她，太後心灰意冷，不願再提起此事了？

不過她住進皇宮陪沈以甯的一個月，倒是沒有任何事發生，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憂思過度了？

這樣驟然平靜的日子，宛如一潭深水，無波無瀾，沉靜得令她心頭發慌。

她還真是有些不适應。

過去的那一年，是何等地驚心動魄，危機四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真是片刻不得安歇，整天神經繃緊，奔波勞碌。

如今，風停雨歇，謝知淩當了皇帝，沈以甯也按他所說成為了皇後，沈疏香算是靠上了這個王朝最陰涼的一棵大樹，至少在旁人看來，前方已是一片坦途，再無人能輕易置喙她們所為，也沒有什麼能撼動她們的阻礙。

按理說，她該松一口氣了，可偏偏……這皇宮的日子太無聊了。

無聊讓她心頭發悶，對着這惬意生活，品不出半分滋味。

她自然沒忘自己夫子的身份。

她偶爾會燃起幾分督促沈以甯讀書習字的心思，然而每每看見沈以甯對着書本，哈欠連天，眼神飄忽的樣子，竟有了幾分不忍之心。

讀書之痛，她深有體悟，夫子教她《治安策》時，她真是頭懸梁背了一夜，學了一夜，第二日頂着烏黑的眼圈去書院的。

之前沈府請她當沈以甯的夫子，未同她說過讀書原因，不過她猜，多半也逃不過磨性子嫁人這種原因。

看來隻有沈以甯讓她讀書操着和旁人不同的心。

她至今也未參透。

想到這處，她便不願再逼沈以甯學那些艱深晦澀又枯燥的東西了，加之自己确實心神不定，漸漸懈怠，教沈以甯讀書的事索性就擱置了。

同時這皇城中，等級分明，規矩森嚴，一步踏錯，一個眼神不對，就可能惹來禍端，她深知其中厲害，怕自己一時不慎，闖下什麼事，連累了沈以甯，還得謝知淩擦屁股，因此大多數時間，她都待在栖梧宮這一方天地裡。

頗有畫地為牢之感。

如此看來，每日的時光不免漫長寂寂，晨起梳妝，翻幾頁閑書，臨幾幅字帖，同沈以甯逗趣，再就是，看宮人侍弄庭院中那些名貴花草，逗弄廊下豢養的鳥雀，把玩内廷送來的各式珍寶……

可供消遣的乏善可陳，日複一日，循環往複，當真無聊。

她低頭望着書案上自己方才寫的字，墨迹已幹，字迹清秀端麗，比之從前更柔和安逸了些，不過字的結構筆勢，倒是精進了不少。

她心中卻毫無快意，隻是歎道：“诶……還真是勞碌命，享不了一點清福……”

與殿内截然不同的是，庭院中充斥着沈以甯自在無憂的笑聲。

聽着這笑聲，沈疏香心頭的煩悶竟消散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意。

這場景，讓她恍然生出一種錯位感，仿佛，她和沈以甯的身份掉了個個。

沈以甯是精力旺盛，活潑好動，不知愁滋味的女兒，在院中肆意撒歡，而她是成熟平靜，憂慮不已，時刻擔心孩子是否安穩，未來是否順遂的母親，即便在屋中，心思也離不開女兒。

這念頭甫一出現，她幾乎瞬間明白了何為“機緣”二字，與沈以甯身份調換，不就是她在無數個寂靜深夜，許下的願望麼？

那徐玮所說的“劫數”，又是什麼意思呢？

她無奈一笑，自己怎麼總是這樣，無論什麼事，都能聯想到不快之處！

“诶，娘娘，中了！中了！”

窗外忽然響起宮人難掩興奮的驚呼，緊接着是沈以甯自得的清脆笑聲：“這算什麼！小意思！栖梧宮地方小，我還有更厲害的本事無處施展呢！”

沈疏香被這動靜引得微微側首，還未等她起身，沈以甯便風風火火闖了進來，手裡還提着什麼東西。

“疏香，你快看！”

沈以甯幾步跨到沈疏香面前，将手中東西一擡，原是一隻早沒了氣息的小鳥，羽毛淩亂，身體被羽箭貫穿。

沈疏香定睛一看，那鳥的體型，毛色……分明是隻信鴿。

“你怎麼……”

她剛想詢問沈以甯怎麼把旁人傳信的信鴿射下來了，目光卻被信鴿腿上綁着的一小截東西吸引。

“咦？這腿上綁得什麼啊？”

沈以甯明顯也注意到了，她伸出手解下用細繩牢牢捆在鴿子腿上的紙卷，展來開，不過寸許長，上面是一行她看不懂的小字，她疑惑地将紙條遞給了沈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