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唯一令她疑惑的就是,她為什麼不能說話了?
喉嚨深處依舊殘留着一種被灼燒過後的幹澀刺痛,難道是那杯毒茶?她當時喝下,确實全身都在疼。
她指指自己的喉嚨,然後又指指遠處桌案上的紙筆。
裴時與一直守在她床邊,看到她這個動作,小心翼翼确認道:“疏香……你……你不能說話了?”
她點點頭。
裴時與臉上閃過一絲心疼,而後起身拿過紙筆,将它們擺在沈疏香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喃喃道:“沒關系……隻要你還活着……隻要你還活着……能不能說話都無所謂……”
沈疏香頓覺眼眶濕熱,她拿起筆飛快寫下:沈以甯怎麼樣了?
她和陸聽雲驟然身亡,對懷着身孕,情緒本就不好的沈以甯,一定是極大的痛苦吧?
沈以甯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還有祖母,被她連累,她真的……
愧疚感緊緊包裹着她,她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裴時與拿起絲帕輕柔擦去她瞬間湧出的淚水:“以甯她最近一直很不好,整日以淚洗面,前些日子一直在沈府守着,今晨才回了皇宮。”
很不好,到底是怎麼不好?她心急如焚,立刻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裴時與眼疾手快将她按下:“宮門已經落鎖了,你現在身體虛弱,需要好好休息,明日再進宮,我已經将你……的消息告訴宮裡了,相信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也不會再憂心……”
沈疏香隻得壓下内心焦灼,點了點頭,剛才那一番在棺材裡的掙紮,确實耗盡了她的力氣。
裴時與猶豫許久,還是問出了那個關鍵的問題:“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宮裡的人隻說你和伯母得了急病,來不及救治,可我……”他的聲音陡然轉冷:“一個字也不信!”
沈疏香不禁皺眉,皇宮裡是這麼說的麼?明明她和祖母是被太皇太後毒殺的啊!
裴時與見她表情不對,立刻意識到有隐情:“真相不是這樣的對不對?是有人加害你和伯母是不是?所以他們才急于封棺,急于毀滅證據,疏香,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告訴我。”
沈疏香提起筆打算寫下真相。
然而她剛寫下一橫,便倏然停筆,筆尖懸停在紙上,墨汁滴落,暈開一小團污迹。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了,太皇太後……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在阖宮貴人眼前,公然毒殺了她。
那天有那麼多的人,數都數不清,為何沒有一個人說出她死亡的真相。
她差點就忘了,太皇太後的尊貴身份。
那謝知淩呢?謝知淩知道這件事麼?他是皇帝,她不信謝知淩不知道,可謝知淩為什麼不說?
是因為太皇太後殺的是沈以甯的母親麼?
那她呢,她要不要說?要不要說出這個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真相?
“疏香,怎麼了?”
沈疏香像是被驚醒似的,将那張紙揉成一團,緊緊攥在手心。
“這個人……不能說麼?”
沈疏香擡眼望向裴時與,内心糾結無比,她如今腦子一團亂麻,完全理不清頭緒了。
她疲憊低頭,寫下:我好累,我想先休息了。
裴時與看着她寫下的字,不再追問,離開時輕輕帶上了房門。
許是剛剛才經曆一場死亡,沈疏香對于裴時與離開後房間陷入的寂靜感到心神不甯,一閉眼,便全是小年那天在翊文宮發生的一切。
喧鬧的戲台,浮動的脂粉香,太皇太後冰冷的眼神,祖母倒地越來越微弱的呼吸。
祖母握着她的手,對她說,疏香,别怕,有我在呢。
淚水不自覺滑落,那個在絕境中給她溫暖,卻因她而死的長輩已經永遠長眠于棺木之中了。
月光灑落,沈疏香掀被起身,推開房門,穿過寂靜無人的庭院,來到那懸挂着白幡,燃着長明燈的靈堂。
靈堂正中停放着兩具棺木,其中一具是空的,另一具……
沈疏香“撲通”跪下,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出。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因為我一時沖動殺了謝朝绮,也就不會被太皇太後記恨,您也不會被我牽累,更不會死得不明不白。
沈疏香已不知自己現在是悲痛還是憤怒還是愧疚。
急病?太可笑了!太荒謬了!太嚣張了!
她們在太皇太後眼中,就真的連蝼蟻都不如麼?将她們的性命輕視到如此地步麼?随意毒殺,連遮掩都懶得用心?
根本不在乎留下多少目擊者?根本無所謂把柄?還是說圍觀的人反而是滋養殺人興奮的沃土呢?
那些人……那些在翊文宮看到了一切的人,那些高高在上的太妃、公主、宗親、宮人……他們是怎麼做到衆口一詞,一點風聲都不露的?他們是怎樣将這場血腥的謀殺掩蓋成一場意外的?
連天衣無縫都不願?
若不是她活了過來,是不是她和祖母死亡的真相永遠都不會見天日了?
連謝知淩也對此閉口不言麼?
他是怕沈以甯的責怪仇視,還是說,在他心裡,他也認為為了所謂的“大局穩定”,兩條人命,甚至其中一條是沈以甯親生母親的性命,都是可以輕描淡寫抹去的塵埃?
沈疏香的心一點點冷了。
明日她要進宮把這一切都告訴沈以甯,不論說出這一切的後果是什麼,她都無法再隐瞞。
她以己度人,若是有人向她隐瞞沈以甯的事情,無論初心如何,她都會恨之入骨,所以關于祖母的事情,沈以甯必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