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亞很快就死了。
阿斯庫杜不會讓每一個知道他秘密的人存活太久,所以在埃什彌當上阿斯庫杜的貼身侍衛後,交給他的第一個任務就是除掉阿亞。
埃什彌并不知道阿斯庫杜是否知道阿亞也是瑪裡人。
如果知道,那就是在逼他親手殺了同胞…
但即便如此,埃什彌依然照做了。
那時候的他對于阿斯庫杜有種近乎癡迷的信仰,所以當他看着阿亞倒在他身前的時候,腦子裡想的居然是阿斯庫杜那清淡醉人的笑意。可如今想起,那笑容裡竟全是嗜血的刀。
阿斯庫杜的膽子有多大,埃什彌是知道的。
當年老國王沙馬什-阿達德攻下瑪裡國後,便一病不起。不得不退居位于王國中部的蘇巴恩利爾城,而政權很快就淪為被幾方争奪的對象。除了大王子伊什美達甘和二王子亞斯馬赫阿杜之外,還有兩位王子的表兄也在觊觎着這份權力。
而讓這一切陷入混亂局面的,竟然是阿斯庫杜。
據說,在攻下瑪裡的當天,就在軍營的慶祝聲中,新上任的占蔔師阿斯庫杜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将慢性毒藥下入了老國王的酒杯中,笑眯眯看着他喝下,然後為他添酒,再次下藥,再次添酒,再次下藥,直到阿斯庫杜确認這個量能夠讓老國王痛苦至死才将将作罷。
怎麼會覺得他是天神呢?
如果是,那麼他的神也是從地獄中爬上來的冥府之神。
而這位冥府之神生平最大的愛好居然是吃糖糕。
達達被關押後,阿斯庫杜成為首席占蔔師的路再也沒有了阻礙,所以他順理成章在神廟中接受任職。
為阿斯庫杜舉辦授職儀式的時候,埃什彌也在場。他就站在阿斯庫杜的斜後方,看着大王子伊什美達甘親手授予阿斯庫杜那本神谕寶典,意味着阿斯庫杜擁有今後所有占蔔工作的最終解釋權。
不僅僅是針對肝髒占蔔,對于星空、異象,甚至畸胎,他都擁有解釋權。這項權力之大,甚至可以與大王子比肩,畢竟在這個神權與王權并行的年代,擁有了神谕的最終解釋權,就相當于掌握了神、代表了神、成為了神……
而在這一切結束後,神廟中參加儀式的衆人發出爆鳴般的掌聲,尤其是阿斯庫杜那位小徒弟,都快把手鼓爛了,還在使勁拍。能看出來他是真高興,當時的埃什彌也是,替他高興。
這個在他心中又敬又怕的神一般的人物,在他25歲這年成為了神廟的最高祭司。而他已然站在了他的身後,站在了他的神的身後,靜靜旁觀着,像是故事之外的人。
儀式結束後,伊什美達甘邀請神廟幾位重要祭司還有阿斯庫杜,一同去王宮參加晚宴,埃什彌作為侍衛,并沒被允許參加,便早早回了房間,躺在床上發呆。
想起了神廟中翻滾的麥浪,想起了戰争中嘶鳴的烈馬,想起了那血肉淋漓的羔羊,伴随着這些往事,埃什彌進入了夢鄉。
沒過多久,他就被一陣聲響吵醒。原來是伊什美達甘身邊的小侍衛,說是來取阿斯庫杜衣服,埃什彌問怎麼了,那小侍衛支支吾吾隻說是酒水弄髒了衣服。
埃什彌沒起疑心,之後便又睡下了。
第二天才發現,阿斯庫杜昨晚根本就沒有回來。
愣了好一會兒,後知後覺這畢竟是他的家鄉,有那麼一兩個相好的很正常。但心中那股異樣的感覺卻緩緩升起,有些酸澀有些不耐。
洗漱一番才徹底清醒過來,準備去廚房随便找些吃的。剛走進去,就看見阿斯庫杜回來了。
埃什彌叫了一聲,“大人,回來了。”
阿斯庫杜點點頭。
“要吃些什麼嗎?”
阿斯庫杜搖頭說不吃了,然後就邁着步子向裡間走去。
埃什彌回頭看他,看了好久才覺出來到底是哪裡不對。
他的走路姿勢特别特别特别奇怪。
埃什彌愣了又愣,摸不着頭腦,還以為他腿受傷了,趕緊問一句,“大人,腿不舒服的話需不需要我去拿一些藥來啊!”
可緊接着他又看見阿斯庫杜的腰背僵了僵,冷淡地回了句“不必”,連看都沒回頭看他一眼。
埃什彌更摸不着頭腦了,小聲嘟囔了一句,“這怎麼還走得更快了……”
阿斯庫杜一天沒出門,埃什彌也就一天沒見到他。平日裡這樣互相見不到的日子不多,一般都是沒事的下午,阿斯庫杜在院子裡曬太陽,埃什彌就在一邊練劍。阿斯庫杜對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不感興趣,但随軍見多了,也能指導上一兩句。
可今天身邊冷冷清清的,埃什彌的腦子裡便不斷的浮現阿斯庫杜的身影,眼神不自覺也往那扇門邊瞟。
最後想了想,還是走到了那扇緊閉的大門前,沒敲門,就那麼站了一會兒,然後離開了。
傍晚,當阿斯庫杜推開門走出房間時,便被一股溫熱又香濃的氣息吸引了。他腳步輕悄地走向廚房,門半掩着,一縷光從縫隙中灑出來。他停在門邊,目光越過那扇門,望見廚房中忙碌的兩人。
拉瑪是阿斯庫杜殿裡的侍女,正在教埃什彌制作糖糕。
埃什彌穿着一條看起來有些小,不太合身的淺色圍裙,站在案台前,有些笨拙地翻動着鍋鏟,而他的身邊,拉瑪貼得很近,幾乎是從背後環着他的手,引導着他倒面進鍋中。而那一瞬間,廚房裡仿佛靜止了,隻剩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輕語和偶爾擦肩而過的親昵。
阿斯庫杜站在門外,一動不動,目光盯着那兩人交疊的手,和拉瑪不經意流露出的笑容。那笑容溫柔而自然,說着話,還拿起紙巾擦掉了埃什彌額角挂着的細密汗珠。
阿斯庫杜皺起了眉頭,門是砰的一聲關上的,連埃什彌都聽到了。
疑惑着,便問了問身邊人,“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