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從小便是個寡言少語的性子,第一次見面的具體場景俞泠早已記不清了。
隻模糊地記得自己當時哭着去拉陸離的手,而陸離則一言不發地把手藏到背後,沉默着拒絕她。
她便在地上打滾,終于如願以償。
那時俞泠四歲,身體健康,活潑好動。
後來一場意外,俞泠的活動範圍縮小到一間病房裡。
這個時候,那個總是被她拽着的陸離,反倒成了那個拉着她不肯松手的人。
陸離依舊寡言,卻會安安靜靜地坐在她床邊,翻着厚重的童話書,一頁一頁地念給她聽。
那時陸離的性格還算正常,隻不過比别的孩子更加内斂罷了。是什麼時候陸離開始變得有些陰郁呢?
俞泠想了想,是她十歲的時候。
那年好像發生了不少事。
俞伶伊成為她的妹妹,開始向繼承人的方向培養,于是母親來的次數就更少。
陸家家主突然車禍去世,闊别陸家十年之久的陸霖——陸離的母親,回歸陸家,旋即獨攬家權。
祁家風平浪靜。祁今漁是祁家的獨女,繼承人身份毫無懸念。
但也是這一年,祁今漁第一次進入了她的視野。
當時俞泠還十分苦惱,十年都還沒有見過另一位攻略人物的影子,照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也根本沒有主動出擊的機會,難道隻能苦等下去?
沒想到,在俞伶伊出現不久後,祁今漁便以“照顧母親好友的妹妹”為由,主動拜訪了她。
祁今漁不常來,但每次來的時間都很長,幾乎一來便是半天,忙前忙後,不厭其煩地給她喂藥、聊天、介紹禮物。
她和俞伶伊偶爾碰上,但與更頻繁造訪的陸離,卻總像是有意錯開。
直到某天,兩人終于在病房中碰了個正着。
不過兩人第一次在俞泠的病房中碰面的那個氛圍,實在算不上和諧。
12歲的祁今漁早已出落得很漂亮,嘴角總帶着恰到好處的笑意,行事也是溫和有度的。她剛到病房不久,送給了俞泠一大罐糖果。
俞泠頭昏腦漲,身體軟綿綿的,隻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便又閉上眼睫,任她在房間中來回走動。
她聽見剝糖紙的細響,水壺倒水的咕噜聲,窗戶被推開的咔哒聲。然後祁今漁溫柔地扶起了她。
纖細的手指輕輕托住她的下巴,略微用力,動作輕柔,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力度,俞泠便不情不願地張開嘴,喝了口熱水。
緊接着,一顆帶着水蜜桃味的軟糖送入唇中。祁今漁的指尖在那一瞬停頓,輕柔地碰了碰她的唇瓣,像是在确認她是否真的吞咽了下去。
鼓着腮幫子嚼糖,俞泠不滿地哼唧了幾聲。
真不知道祁今漁一個12歲的大小姐,哪裡學來的這些照顧人的動作,還做得如此娴熟。
片刻後,一隻溫熱的手背輕輕貼上她的額頭,蒸騰的熱氣從皮膚相觸的地方向身體四處蔓延。
祁今漁低聲歎道:“小泠,你發燒了。”
俞泠胡亂地點了點頭,制止了祁今漁要叫護士的行為:“她們知道。”
在祁今漁來之前,護士剛喂過她藥,她躺了一會兒又醒了,但燒卻一直沒退。
也許是她的聲音太過虛弱無力,祁今漁将臉湊到了她的面前,琥珀般的大眼睛撲閃着,專注地盯着她,近得可以映出她自己的倒影,兩人的鼻尖幾乎快要碰到一起。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門被打開,陸離抱着一大束白色雛菊走了進來。
現在俞泠回憶起來,一個月前的事情簡直是那時場景的複刻。
陸離沖上前,試圖把祁今漁從俞泠床邊拉開。但她那時隻有十歲,力氣比不過12歲的祁今漁,拽了幾次都沒成功。
10歲的陸離氣得臉色蒼白,眉眼冷冷地繃着,聲音也透着一股稚嫩的壓抑怒意,冷聲質問祁今漁在幹什麼。
那時的陸離已經顯出幾分将來模樣,眉眼深秀,睫毛很長,皮膚白得像瓷,五官生得清冷,神情冷淡時竟已經有種不近人情的疏離感。
祁今漁從小便很愛笑,聞言也隻是溫柔地對陸離安撫:“阿離,你也是來看望小泠的嗎?真巧,我也是。”
陸離的神情卻更冷,目光冰冰地盯着她。不知道是因為年齡太小還沒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緒,亦或是那時陸家的變故太大導緻她的情緒易怒,總之陸離二話不說地直接按響了呼叫鈴:“這裡有個擅自進入病房的外人。”
自然沒有成功,祁今漁來得次數沒有陸離多,但護士也是認識的。
陸離不得已接受了這個事實,但那天她格外沉默,眼神一直警惕地落在祁今漁身上,像是在守護自己專屬領地的小獸。
她将雛菊插入花瓶時,順手取出了那支還未枯萎的花——俞伶伊幾天前送來的。
陸離來到了她的病床邊,握住她的手,小聲問道:“俞泠,你是主動邀請祁今漁的嗎?”
俞泠對兩人在她病房發生的事情不感興趣,頭疼得不想說話,隻覺得煩躁,她想打包把兩個人都送出去。
冷哼了一聲,背過身去,沒有回答。
病房陷入短暫的安靜,過了好大一會兒,俞泠以為兩人都離開了,卻忽然聽見陸離的聲音,幽幽地從身後傳來:
“不可以,俞泠。”
“隻有我陸離可以來這裡。”
小孩子的執拗聲音,稚嫩卻固執。
那時候陸離可比現在要坦率,至少直白地說出了她自己的要求。
随後是祁今漁的輕笑,似乎認為眼前這個場景十分幼稚好笑,她的聲音帶着不明顯的嘲諷:
“小孩子才會要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