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辜安隅病床邊,因為比較安靜,我聽到了從衛生間裡傳來的聲音。
辜安隅的助理小江在衛生間裡,跟經紀人報告這個意外,我聽到了好幾句,什麼“對啊,戀愛腦!”,什麼“聽說這個劇有點邪……”,什麼“這次得不償失。”之類……
這年輕人高估了病房衛生間的隔音效果,他跟經紀人打個電話,我全弄清楚了辜安隅進這個劇組的動機——為了跟我一起工作。
當然,如果問辜安隅,他一定找借口會說:“我是因為工作/徐景/我太奶。”
毫不讓人意外呢辜安隅……我看着他的臉,心說。
早在《宋子觀音》時期他就這麼做過,早在我暗示性地拒絕他之後,他識趣地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絕不做出格舉動,但仍會想要在視線範圍内看到我。
當初的我因此困惑而被吸引,但如今的我卻不會因此沖動和他複合。
我當然是喜歡他的,他也一樣,但我們的問題根本就不出在感情上,這個問題沒解決,我們就算在一起也還會再分。
也許我們真的要像我妹妹說的那個廚子和他異地的準男友一樣,60歲才能在一起了,隻是不知道,辜安隅的戀舊能否維持到那個時候……
小江和經紀人通完電話出來,整了整衣角,客氣地勸我回去,這裡有他。
我正準備把手串留下來讓他轉交,病床上傳來了一聲:
“你們好吵。”
雖然看着挺吓人,但辜安隅的傷在醫生看來并不重。
骨折和關節脫位都已經複位固定,外傷也已經止血包紮,有腦震蕩但沒有内出血,最多隻需住院觀察五天,連麻醉方式也隻是局部麻醉。
本來辜安隅就是床頭擡高的躺位,醒了之後便能輕易地坐起來。
他看到我,什麼也沒對我說,讓小江幫他把床頭再擡高一些,架起桌闆。
我退回到離病床一米遠的接待座上,我的助理已經回去了,現在沒人跟我分享尴尬,我隻能拿出手機裝作很忙。
辜安隅在桌闆上支好手機,隻戴上右邊的耳機,當着我的面,跟經紀人、合作夥伴一個個打視頻電話說明情況,語氣活潑得不像剛經曆危險。
“哎,周姐,小江都告訴你了是吧……劇組這邊還沒有安排……好,我聽你們安排,但發歌我不打算改期……行,拜拜~”
從他回答的内容可知,是他的經紀人。
我捧着手機劃來劃去,實則在聽他的談話内容。
“崔嶺~哦崔妮也在呢,雷哥也在……嗐,摔跤摔的,1.5米無水跳台……我手也骨折了,大爺的這回真的是在劇場看到我太婆……你們說我要是這一身裝扮唱現場會怎麼樣,要不發歌那天我穿成這樣?……我那兩首歌也就差後期一點點了,我不延期……具體的問題遇到了再說……OK那後面就交給你們了,崔嶺記得催咱閨女交稿,回去請你吃飯,拜~”
這一通從開頭的稱呼就知道是打給了麻緒靈,麻緒靈可能在錄音室,身邊好幾個同事,辜安隅打給他們就是為了告訴他們發歌按原計劃不變。
“喂……已經處理了,沒事沒事,不用來看我,暫時還不到要給我上香的程度,第三版你有什麼想法寫在上面拍給我看就行……肯定沒法演出了啊,明天你看不了了,等他們發退票改簽公告吧……這也是沒辦法的……好,再見。”
第三個通話對象,應該是那位長得不比我差的研究生時期的同學,辜安隅面對長得好看的人時,語氣會更溫和客氣——僅限不是特别熟的時期,熟了之後該挨罵還是挨罵,我還挨過巴掌呢……
我邊劃手機邊煩躁地撥手上的串珠,發出一些聲響。
小江怕他說得口幹,給他端來了一杯水,上面貼心地放了根吸管。
辜安隅喝了一口,但沒像助理想的那樣繼續帶傷跟人安排工作,他摘下了耳機,像是才想起來我還在一樣,跟我說話。
“希望我掉下來沒有吓到你。”
我看了眼小江,他正在自我催眠“我是空氣”,我理解他的心情,找了個理由支開他:“小江,能幫忙去問問醫院食堂菜單嗎?”
小江如蒙大赦,一聲關門聲響起之後,整個病房隻剩我們倆。
“我處理傷口時醫生和我說,腦震蕩有可能出現短期失憶,但我記得還挺清楚,我看見你跑過來了……”辜安隅邊擡頭看了一下吊瓶邊說,“我當時就想,要是我死在你面前,得給你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
我帶着椅子坐到他床邊。此時我的表情大抵很嚴肅,我不喜歡他談論這類事情。
但他對死亡這一新奇體驗津津樂道:“然後我就聯想到了《悼詞》,我還沒給自己寫哀樂,要是我死了,葬禮上放的……”
“你這次傷的不重。”我打斷他關于死亡的設想。
他看着我,頓了頓,繼續說:“别人腦震蕩失憶,我腦震蕩超憶,我最後居然聯想到了你跟阿玮老師在我墳頭唱《悼詞》……”
我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可能是年紀大了,我對這種話題開始避諱,尤其是在剛經曆意外的情況下。
但辜安隅這個時候反骨上頭,左右扭頭躲開我的手,繼續用歡快的語氣快速說:“我覺得不太合适,要是嚴開瑞來我墳頭,見我用他寫給關簡的歌多膈應,所以我決定……”
他一直在晃腦袋躲開我,到最後一句突然停住不亂動了,“我要寫我的葬禮歌!”
這句話說完,他呲牙一笑,眼眶明顯泛紅,眼淚下一秒就要流下來。
試圖站起來捂他嘴的我愣住了,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