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欠債

前方是一條長長的路，渺無人煙，我們艱難地推着手推車走上鋪滿雪的斜坡，旁邊是一盞高高的昏黃色路燈，微弱的光照亮着街道。我把手推車放好後，把母親和自己身上的雪拍落後進屋。

「媽，我們今天賣了好多紅薯，如果每天都有那麼多人買就好了。我們家的債就能快點還清了。」

「明天你去上學，明天就開學了。小六最後一年了，你得好好學習，上一間好的中學，将來做個有用的人。」

「知道了，媽。」我牽起一個燦爛的笑容，假裝很開心很期待的樣子。我說完後鑽進了被窩。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們家的處境，哪有錢讀書啊，讀書的錢不過是從舅舅那借來的，母親還要打工才能把錢還給舅舅。我不在，希望明天沒有人上門追債。

聽到家門被輕輕關上的聲音，我用被子把頭蓋住。

太陽從東邊冉冉升起，代表着新的一天開始。替媽媽蓋好被子後，收拾好自己和書包便出門了。坐在座位上的我，老師的話完全聽不進去。心慌慌的，總覺得今天會發生點什麼。終于等到下課鈴響，我快步離開學校，往家奔去。

我停在了家門前，看着被弄壞的門鎖，被潑上紅漆的門，雪白的牆上寫着“欠債還錢”四個大字。看着這熟悉得不斷上演的情境，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把擔憂壓下。緩緩地把門推開。

母親正艱難地收拾家具，臉上挂着彩。我把母親扶起，拉着她到床邊坐下，拿着藥往她身上抹。「媽，你先休息吧，我來收拾。」看着母親躲閃的眼光，我知道她不想我吃苦，我都懂。

我慢慢地将地上的木屑掃走，把桌子木凳壞了的地方用牛皮膠紙粘上。再用濕了的毛巾嘗試把紅漆擦掉。打電話叫附近的裝修師傅上來修門。

「又修門啊，年前才剛修好，又壞了。」裝修師傅走前還瞥了一眼我們紅色的牆。

「對呀，又壞了。我們都已經算是你的熟客了。叔叔，便宜一點嘛。」我強忍着惡心，用些許撒嬌的語氣笑着說。

「算了。便宜給你了。收兩百吧。」

「謝謝叔叔。叔叔慢走。」

我擦幹淨後，便推着車去賣紅薯。今天去晚了，好的位置都被人占了，紅薯隻賣出了五個。「賣紅薯了，好吃的紅薯。」我高聲地繼續叫賣着。

一幫人從前方走過來，我知道今天沒賺到錢，想撒腿就跑。奈何小孩子怎麼跑得過大人們，很快被抓住。「買紅薯的，給錢，這條路是我們老大管的，這個月還未給錢。快點。」

我怯生生地拿出今天賺的錢一百二十七元。「我沒錢了，這個月能欠着嗎？下個月一次給你。我一定會給的。」我抖着身子緊張地懇求着。

他們一腳把手推車踢翻。拿着棍子往我身上打。我看着他們的動作，熟練地用手抱着頭，蜷着身子，抵擋着疼痛。我清楚知道他們打累了便會停下。他們打了很久，我感覺肺腑都被他們打傷，連呼吸都帶着痛。終于，他們見我沒有動彈像死去了一般，輕飄飄說了一句：「我們下星期再來，給我們準備好錢。」

裝死這一招果然好用，用了無數次還是一樣的好使。我看着手表，晚上八點，我趕回家做了晚飯給母親吃，然後在破了的桌子上做着功課。

晚上十點，我卷進被子裝睡。聽着家門被關上，知道母親已離開家去工作。我從床上爬起，把藥酒往身上塗。不知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到頭。

後背帶着傷，我咬着嘴唇，趴着睡。

在半睡半醒間，我能感覺到有人為我調整睡姿，擦去額頭上的汗，仔細替我上藥，撫摸着我的傷口。

果然，當我睜開眼便看到母親在抽泣，我握住她的手臂，我就知道瞞不過她。

「媽，别忙了，快去睡吧。我已經上過藥，已經不疼了，真的。」我一邊起來一邊推着她去睡。

「媽媽對不起你。」母親在床上輕聲說。

「沒事的，媽，我很好。别自責，别擔心，很快會過去。快睡吧。」聽到這句話，我一邊安慰着母親一邊拍着她的背，擔心她會做傻事，一直守着她睡去。

時鐘滴答滴答的，我的思緒也随着滴答聲回到第一次被追債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