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針對你,但是傷害已經造成了,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下次不會了,你可以原諒我嗎?”
蘇弦月愣住了,他很少聽到符離說這麼長的一段話,更沒想過,他就這麼輕易的跟自己道歉了,并且還要求着自己的原諒。
七歲的孩子已經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了,他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他看得出來,符離沒有說謊,他的話很真誠,他的道歉也很真誠。他沒有針對自己,那句傷人的話好像隻是無心的。
蘇弦月對符離有了改觀,他依舊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但他臉上那張虛僞恐懼的惡魔面具已經碎裂了,露出少年幹靜如玉的臉。
噩夢在那一刻似乎結束了。
——
回憶到此為止,蘇弦月收拾好好心情,忐忑的等着第二天到來。
時間過得很快,第二天來臨。
一切比他想象的還要好,約會也很順利。
商場上雷厲風行的符離,穿着和蘇弦月同款的情侶裝,像個新兵蛋子一樣,被蘇弦月領着在人群中擠進擠出。
他手中端着可樂,提着周黑鴨,懷中還抱着一桶碩大的爆米花,往常梳的一絲不苟的頭發,微微有些淩亂,站在電影大廳的檢票處像下了凡的仙人,沾染了滿身的煙火氣。
蘇弦月兩隻手裡也提滿了零食,他站在符離的身邊,有些不好意思的問:“小叔,你還适應嗎?”
他沒有非要仙人染塵的意思,隻是想讓他嘗試一下不同的生活,如果符離不滿意,下次就采用另外一種約會的方式,去那些高端場所,不擠在人群中了。
符離“嗯”了一聲,“我很喜歡。”
蘇弦月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心裡舒服了很多,他盯着這樣的小叔,突然覺得這樣也挺好。
起碼現在的他,不再是商場新貴,不是天之驕子,更不是什麼大反派。
不用穿着筆挺的西裝,不用忙忙碌碌的工作,不用費盡心機的談項目,不用焦頭爛額的看報表。
他隻是一個陪對象擠夜市、看電影的普通人,他站在人群裡,不再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也成為了人聲鼎沸的一部分。
蘇弦月笑了笑,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小叔,電影快開場了,我們進去吧。”
倆人随着人流走進了電影院。
電影是随便選的,沒有特意挑,因為蘇弦月也不知道符離喜歡看哪種類型,就随便選了個喜劇片。
一切步入正軌,播放大廳裡時不時傳來哈哈大笑聲,這部喜劇片有點無厘頭,笑點還是挺多的,蘇弦月本來就是笑點低的人,這會兒被逗得合不攏嘴。
他湊過去用手碰了碰符離的肩膀:“小叔,你覺得好看嗎?”
“好看。”
可能是整個播放大廳太過歡樂的氛圍,一旁的符離整個人也很放松,冷靜的眉眼在變幻的燈光中也格外的柔和。
但這個狀态并沒有維持很久,電話鈴聲響起,符離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剛剛還算放松柔和的神情,一下變得嚴峻起來,整個人看上去莫名有些焦躁。
蘇弦月聽着鈴聲響了幾聲,還以為是工作上的電話,餘光瞥見符離突然冷下的眉眼,忍不住朝手機上看了一眼。
“媽”這個字映入眼簾的時候,他心裡咯噔了一聲,原本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電話鈴聲锲而不舍的響起,仿佛不接的話就能響一輩子。
符離閉了閉眼,拿起手機,對着蘇弦月道:“我去旁邊接一下電話。”
蘇弦月點點頭,心裡莫名有些沉重,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一些都快要遺忘的回憶又爬上了心頭。
這件事情,還要從那年他要報仇,把符離騙進下水道那件事情說起。
兩個小孩把話題解開,耽誤了一點時間,回家時比平常晚了大概四十分鐘。
蘇弦月回家後,吃上了大姨特意給他熬的玉米排骨湯,隔壁的符離卻被他的媽媽拉着好一頓訓。
“别的孩子都回家了,你為什麼回來這麼晚?去哪裡玩了?整整遲到了四十三分鐘。”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放學了立刻要回家,去外面玩,萬一遇到拐子了怎麼辦?我的話你都當成耳旁風了嗎?你給我好好的在這面壁。”
女人略帶尖銳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光聽那些話就覺得讓人窒息。
蘇弦月聽得莫名其妙,不就是晚回家四十分鐘?這是什麼很大的事嗎?
他扒拉着碗中的排骨,有些食不知味地問一旁的楊溯:“回家晚一點怎麼了嗎?小叔的媽媽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
楊溯似乎對這樣的事情習以為常,小聲的跟他說:“别靠近小叔的媽媽,會變得不幸,他的媽媽跟别的媽媽不一樣。”
年紀還小的蘇弦月不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媽媽就是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為什麼符離的媽媽會跟别人的媽媽不一樣?
“她跟小爺爺離了婚,小爺爺是個很好的人,還會給我糖吃。他很會掙錢,現在他們家住的小洋樓,還有很多很多的存款都是他掙的。”
楊溯想了想,又繼續說:“後來小爺爺提了離婚,小奶奶是不肯的,但小爺爺甯願淨身出戶也要跟她離婚。她一個人把小叔養大。”
“她對小叔很好很用心,但是好像用心的過頭了。”
她包辦了符離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規劃好了他所有的生活路線。
每天幾點起床,幾點上廁所,幾點喝水,喝幾杯水。
吃什麼穿什麼,去了什麼地方,認識了什麼人,說了幾句話。
他的交友圈,他的學習,他的成績,一回家就翻他的書包,看他的日記本。
”會去學校觀察他的同桌,會打聽同桌的品行,并且拒絕有女同桌,說是怕早戀影響學習。”
“因為她的這個舉動,老師幹脆把小叔安排在講台邊,讓他一個人坐。”
“為了能夠實時關照小叔,她把小叔的房間裝着的鎖特意敲掉了,要不是小叔以死相逼,她甚至準備在他的房間裝監控。”
“還有……”
楊溯跟他悄悄說了很多關于小叔媽媽的事情。
蘇弦月皺皺眉頭,聽完整個人都不舒服了,莫名覺得抑郁窒息。
小叔的媽媽确實跟别人的媽媽不一樣,管的也太多了。
他突然明白小叔為什麼總是不苟言笑,沉默寡言了,要是他有這樣的媽媽,他也會不愛說話,他也會不愛笑。
符離像是木偶,他的媽媽手裡攥着一根名為愛的絲線,操控着他所有的行動。
小時候他不知道那是什麼,現在他知道了,那叫掌控欲,變/态的掌控欲。
電影院裡的氛圍依舊很熱鬧很輕松。
但蘇弦月卻覺得胸口仿佛壓了一塊石頭,硬生生堵在他的喉嚨眼裡,讓他一口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他沉默了很久,還是起身找了出去。
他在過道的轉角找到了符離。
過道狹長昏暗,電話已經挂斷了,符離盯着手機,原本挺直的背脊突然彎了幾分,像被風雪無情摧殘了一輪的松木。
蘇弦月是偷偷跟過來的,知道此刻不應該出聲,但看到他那孤寂的背影,他還是忍不住喊了一聲。
“小叔。”
符離轉過身看向他,金絲眼鏡下的眸子灰蒙蒙的,他突然大步走了過來,猝不及防将人攬進了懷裡。
他突然的靠近,讓蘇弦月下意識身體後仰,卻被掙脫不開的臂彎堅定鎖住,整個人被牢牢箍進了符離的懷中。
随後肩頭一沉,他聽見他悶悶的聲音在耳側響起。
“别躲。”
“我什麼都不做,隻靠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