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佳禾的心髒幾乎被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男人話音落地,她怔愣一瞬,而後迅速撇過頭,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好險,好險。
她剛剛“做賊心虛”,還以為柏梵認出她來,要在這千米海拔上跟她秋後算賬。
沒想到虛晃一槍,問她來雲城的原因。
對呀,既然她不是大學生,那之前胡謅的畢業旅行也就不成立了,她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人果然不能做壞事啊。
許佳禾在心裡小聲咕哝。
然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男人那雙如夜色般深邃的黑眸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帶出星星點點的笑意。
又在她轉過身的同時,不着痕迹地斂起幾分。
許佳禾咽了咽口水,語調仿若劫後餘生般輕快,順着柏梵的話理所當然道:“還能是因為什麼?”
“哦,”柏梵挑眉:“也是‘情傷’?”
“……”
“是也不是吧。”許佳禾長長地呼了口氣,認真思考兩秒後,頗為嚴謹道:“我确實是被前男友綠了,但我好像……”
“并沒有那麼難過。”
真正令她難過的,是另一件事。
觀景台上走了一批人,又很快有新的遊客絡繹登頂。
柏梵低垂着眼,目光輕輕落在女孩子那雙安靜撲閃、淺淺綴帶着露珠的睫毛上,沒有追問,也沒有出聲打擾。
過了好半晌,才再度聽見空氣中傳來許佳禾的聲線:“我隻是想不通……”
她聲音低低的,像在自言自語。
“信任…就那麼不值錢嗎?”
她和前男友狄然是在大學新聞社認識的,後者是大她一屆的學長。
她最初對狄然其實并沒什麼感覺。樣貌斯文,卻不算出衆,但為人和善,很會拿捏人情世故。這是許佳禾當時對那位學長所有的印象。
真正讓兩人有所交集的,是一次夜市的外出采訪。
當時場面混亂至極,不知從哪兒飛來一隻塑料凳,直直奔着許佳禾的方向砸來。許佳禾當時還是個新聞萌新,哪裡見過這種架勢,直接愣在原地,忘了躲閃。
千鈞一發之際,是狄然沖到她身前,替她擋了這一下。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許佳禾開始注意到這個平平無奇的學長。
兩人的交集也由此多了起來。
狄然總能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雖然許佳禾自覺有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但在自家老爺子十年如一日的嚴格要求下,狄然的出現貌似給她帶來了一絲喘息的空間。
她不必再是那個事事完美周全的許氏集團獨生女許佳禾。
她也可以是個搞砸一切、等着人來保護的許佳禾。
遇到狄然之後,許佳禾好像迎來了她遲到的叛逆期。
她什麼都想跟老爺子對着幹,甚至就連答應和狄然在一起,也有一半是出于給老爺子添堵的心理作祟。
做了十幾年乖乖女的她。
似乎迷戀上了這種跟親近的人作對的感覺。
狄然對她近乎百依百順,饒是比她先畢業一年,對她的态度也沒有因為工作中的瑣事,而有太多變化。依舊扮演着體貼的男友角色。
就這樣,兩人交往了整整大學四年。
許佳禾自認對狄然盡管沒有愛到死去活來的地步,但相比于其他追求者,無疑是有好感的。
也從未因為家境優越,而看輕過他。
畢業半年後,許佳禾聽老爺子提起相親的事情,下意識覺得這是一場商業聯姻,剛進入社會略有收斂的叛逆勁兒立刻反水。
不僅爽約了那場相親會面,抛下相親對象在餐廳等了一下午。
還故意接受了狄然的求婚。
老爺子最初自然極力反對,但在許佳禾執拗的堅持下,才勉強同意下來。
而所有的事情,也是從這一刻開始有了轉變。
婚禮準備的瑣事,狄然母親的介入和變本加厲,讓兩人爆發了為數不多的一次争吵,這也是許佳禾第一次用自己許氏千金的身份來壓人。
事後,許佳禾自知不妥,便主動去狄然公司送便當,結果卻撞見他和女同事在茶水間摟摟抱抱。
其實哪怕在那一刻。
相比于難過和難堪,許佳禾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她曾經堅信不會背叛自己的盟友,不但背叛了她,還讓她在父親面前輸得一敗塗地。
她隻覺得自己這些年的信任喂了狗。
隻剩下失望和惡心。
同時也頓覺萬分慶幸,慶幸她沒有在渣男的慫恿下喪失理智提前領證,也慶幸她還有及時止損的機會。
她許佳禾絕對不會要一個對自己有二心的髒東西。
于是她果斷取消婚禮,單方面删除了關于狄然的所有聯系方式。做完這一切後,默默将自己鎖進房間。
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受到了情感上的巨大打擊,就連老爺子也這麼認為。
可隻有許佳禾自己知道——她是慚愧。
是的,慚愧。
像是浪子的幡然醒悟,許佳禾猛然意識到,自己這幾年的任性,除了傷害到從小愛護她的父親,沒有任何意義。
從前她隻認為老爺子對她嚴厲,可仔細回憶起來,好像并非如此。
她作為許氏唯一的接班人,老爺子卻并沒有阻止她選擇喜歡的新聞專業,也沒有阻撓她和狄然交往。
縱使反對她和狄然的婚事,清楚狄然這個人對公司毫無益處的情況下,最終也因為她,選擇了妥協。
這所有的一切,隻是因為她喜歡。
他以為她喜歡,所以他這個父親先認輸也沒關系。
許佳禾第一次覺得,她任性過頭了。
……
思緒如雲端的空氣般漸漸飄遠。
然而下一刻,卻被身旁那一道低緩且冷靜的聲音拉回神。
聽着耳畔女孩的喃喃自語,柏梵眸光稍暗,似有某種隐晦的情緒一閃而過。
但很快出聲回應:“那得看給誰。”
許佳禾擡頭,眼神有些許茫然:“什麼?”
“信任再值錢,那也得看給誰。”男人眉宇舒展,不厭其詳地補充。末了迎上她的目光,極輕地擡了一下眉,意有所指道:“如果對象是我——”
稍作停頓:“我一定不會讓你産生這種想法。”
他語調緩緩,表情無比認真。
某個瞬間,許佳禾甚至産生了一種他在向她承諾的錯覺。
這不禁令她心頭一顫。
兩人距離僅有一臂之遙,這也使得許佳禾第一次有機會看清柏梵的眼睛。眼尾天生有點兒往上翹,瞳孔漆黑清潤。
某些時刻,還帶着稍縱即逝的淩冽和深沉,叫她琢磨不透。
但不可否認,這雙眼睛很會誘惑人。
仿佛一本古老神秘的叢林之書。
明知危險,卻還是吸引着人想要不斷去探索和了解。
好在許佳禾仍舊理智占據上風。
她很快整理好那些不該有的念頭,順着男人方才的話,若無其事地扯出一抹清楚對方在開玩笑的笑容。而後接過包,随手錘了下柏梵的肩側,轉移話鋒。
“走吧,我餓了,去吃早餐。”
說完,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後者則将她所有的反應盡收眼底,勾了勾唇,随即擡腿跟了上去。
“喂,我說真的。”
“哦,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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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山腳的早餐店吃了碗雲城當地的特色米線,随後驅車回到旅館收拾行李,準備返程。
中途經過古鎮景區,還進去逛了逛,買了點紀念品,但并沒有過多停留。
一來路況擁擠,他們需要盡量在白天趕回民宿;二來,由于高海拔過大的溫差,許佳禾似乎有了點感冒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