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斬殺叛軍的太陽神,此時正躺在阿芙納魯拉的身邊靜靜睡着。他的呼吸均勻起伏,看起來睡得很熟。阿芙納魯拉偏過頭看他,金色的眼底倏地劃過一絲冷意,她慢慢抽出手,想要覆上阿圖姆的脖頸,心想着,也許一用力就可以掐斷。
但理智制止了她的下一步動作。
白皙瘦弱的指尖劃破空氣中的微塵,僵僵地停在空中,遲鈍一秒,才又緩緩地縮回了綿白的薄被中。
許是阿圖姆太過警覺,一點細微的動作都能被他輕易感知。剛放入薄被的手被一雙寬厚的大手包裹,阿芙納魯拉下意識一扭頭,直接撞進了阿圖姆漆黑深邃的眼底。阿芙納魯拉怔怔地看着他,被握住的手輕輕一顫。
晨起的微光順着亞麻薄紗鑽進寝宮中,不暇片刻地盡數鍍在阿圖姆精緻的面龐上,他輕勾着嘴角,慵懶地沖她笑了,仿佛并不知道阿芙納魯拉心中所想,從薄被中抽出另一隻手,溫柔地用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頰。阿芙納魯拉為這突如其來的溫柔一瞬間失神,随即想到昨夜萦繞在耳邊的名字,她回神,隻是淡漠地望着他,以此回應他頗為暧昧的目光和動作。
“早上好,阿芙納魯拉。”阿圖姆說道,目光在觸及到阿芙納魯拉到金色眼眸時,微微閃爍着,眼神中似有幾分熱切又有幾分遺憾。
他也明白,她不是伊瑞特。
原來他寵愛的每一個女人都像極了伊瑞特。貝斯特嬌媚的身段和霧蒙的眼睛,哈托爾閃耀的銀發和柔美的神情,甚至是不知名的女神身上某一處的細節...還有她自己擁有的那雙和伊瑞特一模一樣的金色眼睛。
閃耀又迷人,可愛又可悲。
每當阿圖姆凝視着她的眼睛出神的時候,阿芙納魯拉都明白,他在透過她的眼睛尋找另一個靈魂,另一個與她阿芙納魯拉完全不同的靈魂,那是他心愛之人伊瑞特的靈魂。
伊瑞特會用怎樣的眼神回視他呢?至少不會如她這般空洞又迷茫。
在阿圖姆灼熱的注視下,阿芙納魯拉不自然地撇過視線,開口道,“放過阿努比斯和奈芙蒂斯吧...”
阿圖姆眸光漆黑,平靜的眼底毫無波瀾,阿芙納魯拉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或許是覺得剛才的語氣不夠軟,她便繼續解釋道,“奈芙蒂斯病了,病的很嚴重...”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僵硬,幹幹巴巴地解釋着,“能不能,幫幫她...”
這也許是這些天來阿芙納魯拉最服軟的時候,阿圖姆盯了她一瞬,才緩緩開口道,“我會派醫師為她醫治。”
“那...阿...”
“阿努比斯回不來了。如果你還想他活着,就乖乖呆在我身邊。”還沒得到阿芙納魯拉的回複,阿圖姆又一次将她拉入懷中,摸着她的腦袋,對她說着話,語氣是難得一見的溫和,“你的眼睛隻需要看着我。”
阿芙納魯拉僵硬地靠在他的懷裡,明明是太陽神的懷抱,可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整個身體如墜冰窖。
“你好好休息,我晚點再來看你。”
阿芙納魯拉開口道,“奈芙蒂斯...”
“奈芙蒂斯我會派人照顧,這幾日你都不要在再出門了。”
阿芙納魯拉起初不明白他的意思,追問了兩句,但顯然阿圖姆并不想解釋,隻是敷衍了幾句就轉身離開了,取而代之的是端着豐盛早餐款款走來的侍女。阿芙納魯拉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阿圖姆離開的身影,忽然意識到,阿圖姆的确沒必要對一個可有可無的替身解釋什麼,一種寂寥感油然而生,她對神界的一切都感到無所适從,若說從前留在神界是因為阿努比斯在身邊,可現在她沒有任何留在這裡的意義。她想離開,想要回到人間去,哪怕那裡飽受戰火,她也還是想要回到那裡。阿芙納魯拉想着,打定主意起身往殿外走去,卻被迎面而來的神侍攔住了。他們例行公事般冷冷地開口,像是宣讀對她罪狀的審判。
“沒有王的命令,你不能擅自離開。”
金絲裹挾碧空,圓日懸墜其中。金光閃耀天際,輕雲落于池中。太陽神殿的聖景是極緻的璀璨。黃金樓閣,白銀封頂,寶石點綴,輕絲勾勒。若有幸步于殿中,便可見流淌在後方的萬裡碧波,高大蔥郁的綠色植物掩映着刺目的陽光,樹蔭間灑下點點斑駁。阿芙納魯拉坐在空蕩寂靜的宮殿中,呆望着窗外充滿生氣卻又一成不變的景緻。從前會有身着金色紗裙的侍女環繞園中,為花草澆水施肥,可如今卻統統被換成了帶刀的神侍,他們會在固定的時間來給她送飯,像看守犯人一樣,寸步不離的把守着這裡。
可是為什麼?單單是為了困住她?并不用如此大費周章...
又是整整一月,阿芙納魯拉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囚犯,隻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麼罪。有時候,阿圖姆也會趕上飯點來陪她吃飯,他幾乎夜夜都在她身邊。恍惚間,阿芙納魯拉會覺得躺在身側的男人是昔日裡那個陽光開朗的少年,但每當這時,阿圖姆總會睜開那雙黑沉的眼睛,神色淡淡地望着她,但又像是可以一眼看進她心底。
太陽紋身蝕骨的痛感還在繼續,這也是阿芙納魯拉愈發憎恨阿圖姆的原因之一。
起初,阿芙納魯拉不肯理他,不止一次想要知道再次限制她自由的原因。但他并沒有回答。太陽神不想回答或是覺得沒必要回答的問題,就可以不答。顯然,阿芙納魯拉是後者。神明沒必要對人類解釋什麼,何況他是神王。到後來,阿芙納魯拉也漸漸麻木了。
阿圖姆每日回來時,神色總是帶着些幾分顯而易見的倦容。盡管淡到微乎其微,但阿芙納魯拉還是聞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濃濃的血腥味。
此時的阿圖姆坐在大理石面的方桌前,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但片刻後,脆弱的杯壁會為他指尖的碎片。突來的爆裂聲吓得阿芙納魯拉把手中剛剛剝好皮的紫葡萄掉在了地上。她想起身去撿拾碎玻璃和葡萄,卻被阿圖姆擡手拉住了。
盡管阿芙納魯拉很抗拒,但阿圖姆還是不由分說地把她抱到了懷裡,說道,“吓到你了。”
阿芙納魯拉本能地對他的觸碰感到厭惡,鼻息間湧入令人作嘔的血腥。但阿芙納魯拉不能推開他,隻是随他抱着,任由他将重新剝好的葡萄塞進她的嘴裡,慢慢咀嚼着。這人間來的紫葡萄剛入口時甜絲絲的,可此刻卻隻剩下了酸澀,溢滿整個口腔。
“甜嗎?”阿圖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