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玥直直盯着毋龍,隻覺得可笑,應是護國護民的一國将領,竟然是這樣一個可恨之人,她徹底明白司穆說的,他就是個瘋子。
眼見毋龍還想開口,淮玥搶先一步繼續道,“龍華國與景陽國交戰八百年,連雲甯洲這種中立之地都不可避免受到影響,更别提兩國百姓,必是苦不堪言。
是,我是外鄉人,但我并非善惡不分之人,也正是因為我是外鄉人,所以我比你們看得更清。殿上的各位大人,你們可以通過戰争獲得什麼,獲得名、利、金錢、土地,還是高升的機會?
而普通的百姓們呢?他們卻是不斷在失去,失去親人、失去生計、失去家園與甯靜,到毋龍将軍這裡,最後還要讓這些老弱,連孱弱的生命也要一起失去嗎?”
淮玥想起自己當初在病床上的恐懼,想起醫生那無奈而愧疚的眼神,她明明還有救,可戰争不讓她得救,短缺的資源隻能給她短暫的生命。
“為國盡忠,是他們的應該做的,這是他們的榮幸,何況,誰說我征的是老弱?”毋龍冷漠地回應。
“夠了!”砰的一聲後,龍華王一掌拍在桌案上,整個朝堂頓時肅穆,“把人都帶上來。”
毋龍看向來人,眼中閃過一瞬的驚愕,随後銳利的目光聚焦在一人身上。
以鶴霄為首,一群人走上大殿,長興莊衆人互相攙扶,低着頭小心翼翼。
一進殿,便齊刷刷跪倒一片,他們不懂王宮裡的的規矩,跪地歪歪扭扭的,腿腳不便的人更是顫顫巍巍地行禮。
殿上無比肅靜,隻聽見衣服擦動發出的聲響。
“毋龍,你好好看看,這就是你要征的兵?”
撲通一聲,毋龍也下了跪,“王上,末将領兵多年,深知軍事并非僅靠人數取勝,怎可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那大将軍的話,豈不是自相矛盾,既未做此等荒唐事。”司承澤順勢站出來,将荒唐事三字重重發音,“那又為何誣蔑我司家私藏逃役!”
朝上一時無言,沉默的間隙裡,淮玥看向鶴霄,她很擔心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龍華王叫起後,鶴霄起身走到淮玥身旁,目光卻直直落在毋龍的铠甲之上,淮玥深知,他隻是為了離那個人更近一些。
那個人是他的父親,或者說他的仇人。
淮玥輕輕抓住鶴霄握成拳的手,将擔憂和勸解一并傳達。
鶴霄的拳頭終于慢慢松開了,淮玥呼了口氣,她怕他做出什麼出格之事。
眼下龍華王将鶴霄及長興莊衆人作為毋龍錯誤的證據,毋龍一派頓時像被鋸了嘴,再不敢出聲,與之而來的便是其餘人對毋龍的讨伐。
最終,向延的一聲肅靜,代表了龍華王的決斷将至。
龍華王壓低了眉毛,眼神淩厲,“毋龍,隐瞞邊境形勢,謊報軍情,你可知罪。”
“這些事末将并不知情,征兵令下,都是那些蠢人在執行,都是他們幹的蠢事,我回去定嚴肅軍紀,必不輕饒。而且,末将隻是不希望讓王上擔憂,這一切,都是為了我龍華國啊!”毋龍拉長了尾音,跪伏在地。
“倘若你知錯,念在你領兵多年,勞苦功高的份上,姑且不再追究此事。傳我命令,三日後,同景陽談判停戰,毋龍将軍辛勞已久,便留在王城休養,由向延,代為領軍回朝!”
毋龍聽此猛地直起身,難以置信望着王座上的陽木玹奕,又轉頭看向他眼裡的毛頭小子向延,他八百年征戰,到頭來輕輕一句,便是功過相抵,最終什麼也沒有得到。沒有兵符,又怎能調動軍隊,陽木玹奕這是想讓他交出兵權,且最終,陽木玹奕還是偏向了向家。
背後的愚昧之民,小聲地在朝堂上叽叽喳喳起來,仿佛這消息,是天降的大喜事,毋龍覺得吵嚷極了,回頭大喝一聲,“朝堂上如此吵嚷,還要不要命!”
衆人被吓得噤聲,快哭的小孩被大人連忙捂住了嘴。
毋龍不甘地轉過身,“末将遵命。”
“行了,既如此,相關人等便無罪釋放。”龍華王說完,便要起身離開。
在淮玥深呼一口氣的間隙,熟悉的聲音再次挑起波瀾,“請王上留步!長興莊衆人并非全部無罪!比如他——”
桐琰的手,指向沙飛。
龍華王不耐煩地看向桐琰,但對方并沒有要停的意思,“他如此身強力壯,本應在長興莊上一輪的征役中,現今他出現在這裡,逃役之事證據确鑿,且此次事件,也是由他領頭,此人留不得,否則便是開擾亂軍紀之先例,動蕩軍心,請王上三思!”
長興莊群衆中,有人驚恐地看向沙飛,似要替其辯駁,但沙飛隻是搖搖頭,而後自己走到了中間,重重跪下,“長興莊沙飛,确有逃役,無話可說,此次事件牽涉重大驚動王上,也是我一人之過,願求一死,換長興莊安甯,向邊關衆将士,謝罪!”
淮玥呼吸一滞,驚訝地看向沙飛,在大家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竟已輕飄飄地将死說出了口。
龍華王長歎一氣,揮了揮手,淮玥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她向前一步還想替沙飛說話,卻被司妍拉住,她不解地回過頭,司妍緊抿着唇向她搖頭。
随後向延一拍手,門口的守衛便進殿來,将沙飛迅速拿下。
在長興莊衆人一個又一個無力的呼喊中,此事似乎畫上了一個突然的句号,一個令淮玥難以接受的句号。
殿上的人幾乎散完了,但鶴霄卻沒有要走的意思,淮玥拉他也拉不動。
一聲聲腳步回蕩在殿上,而後毋龍已站到兩人面前。
“淮玥?”
毋龍冷笑地看着淮玥,盯地淮玥一陣惡寒,“知道什麼叫明哲保身嗎?你一個小姑娘,膽子倒是不小。”
淮玥頓了頓,不急不慢道,“順手的事而已。”
毋龍的眉毛明顯一挑,冷哼一聲轉而看向鶴霄。
淮玥緊緊握着鶴霄的手,而鶴霄也向她回握。
但毋龍隻是眯眼打量了鶴霄兩眼,便離開了大殿。
鶴霄看着毋龍遠去的背影,與當年他趴在牆洞之中看見的背影緩緩重合,而後那悲辛的畫面再次上演。
鶴霄聽見了一陣聲音,“殺了他……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