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塵竹故作鎮定拍開江野的爪子,抱臂靠在牆壁上。
江野皺着眉摸了摸鼻尖。
須臾,柏塵竹開口打破古怪的氛圍,“我記得我當時發燒很久,可能有半個月。”
他看向江野,江野意會,出聲道:“我第一次燒了幾天吧,記不清了。第二次燒起來應該有十天左右。”
“這麼久。”柏塵竹捏了捏鼻根,這段日子相處,他知道江野看重周灼華。
柏塵竹有些氣餒,“那接下來怎麼着?現在不能去醫院,就算找到醫生,這種條件最多隻能讓她體溫降下舒服點。難不成要在酒店逗留個十天半個月幹等着?說來也是,是死是活,等半個月後一切都清楚了。”
“她很可能撐不過去。”江野理智道,他捏了捏發抖的指腹,另有打算,“我打算去找個人。”
找人?柏塵竹目光一凜,甚至都沒問他要找誰,直起身道:“我也去!”
柏塵竹毫不猶豫的态度顯然讓江野起了疑心,江野松了松眉間的皺痕,似笑非笑,五官間的鋒氣畢現,“怎麼要跟着我了呢?先前不是說什麼都要跑嗎?”
柏塵竹一哽,“來都來了……”
他沒想到理由,幹脆聳了聳肩,往後重新靠回牆壁上,“好吧,我承認自己是怕死。比起一個病号,當然跟着你安全些,再說了,江少爺可是親口說過包飯的。”
那坦蕩蕩說着怕死的模樣,一看便知是胡扯。此時此地,江野并沒有興趣去追問他,默認了這個安排。
阿姨出來了,江野沒吭聲,直視前方,沒有焦點,恍若失神。
柏塵竹自覺地上前去道謝,給了小費,言語來往間,和這位姓梁的阿姨熟絡起來,“後面住得久的話,還得麻煩您過來幫幫忙。”
送走了梁阿姨,兩人走進房間。
得益于這複式家庭套房,上下兩層各有一張大床、椅子和衛生間,能讓他們看顧周灼華的同時不至于尴尬。
江野疲倦地擡手壓了壓鼻根,上了樓梯,給周灼華又喂了次退燒藥。退燒藥對現在的周灼華來說治标不治本,過一段時間她又會複燒,起起伏伏,看得人心驚。
醒着的時間很短,多半理智不清醒,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江野拖了張椅子坐在床頭,看着人事不省的周灼華:“你跟着我去,我怕她自己呆着會餓死。”
病号總是虛弱的,尤其是失去意識的病号。盡管他們能保證房間安全,可是裡面呢?
“怕什麼?”柏塵竹斜斜倚着樓梯扶手,仰視着他,反手指了指自己。
江野不明所以。
柏塵竹一臉雲淡風輕,“我就是個例子,餓狠了自己會爬起來找吃的,死不了。”
眼看江野還是拿不準主意,柏塵竹出了記損招,“你不信?那我們留兩天看看就知道了。而且你開了那麼久的車,出門前不得休息休息?不差這一時半會。”
于是等周灼華燒得迷迷糊糊,餓得要死要活爬起來覓食的時候,卻看見樓下急匆匆走上來兩人。
他們衣着整潔幹淨,面容平靜,顯然是好好休整了一番,在她身邊一站一坐,等她意識清醒。
見到她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被動靜吸引上來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柏塵竹細緻地覺出她迷茫的眼神,貼心遞上眼鏡,順帶指了指床頭堆滿的面包和水,“你醒了?食物都在那。”
江野見她果真會自己爬起來,心頭重石落了大半。他起身,拍拍她肩膀,囑托道:“姐啊,接下來我們出門一陣子,你在酒店好好照顧自己。”
一定是她燒花了眼,周灼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把眼鏡戴上後再看面前的兩人,仍是滿臉疑惑。
她不過睡了一覺,這兩人不僅關系這麼好了還要背着她出門?
周灼華打了個哈欠,人還不清醒,嘴巴先不饒人,“怎麼,你們要私奔了嗎?”
江野聳了聳肩,輕笑一聲,“倒也不必。”
“嘶,等等……”周灼華捂着自己滾燙的額頭,看了看周圍環境,嗓音喑啞,“我睡了多久?不是說午飯的時候喊我起來嗎?”
柏塵竹垂下眼,順手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周灼華,“喊過了,你吃了藥又睡下去了。”
周灼華驚駭道:“我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
“你自己燒糊塗了。”江野給她壓了壓被角,“我們昨晚到的酒店。說回正事,現在清醒了能記住事沒有?我倆打算出門,你一個人可以嗎?不會把自己餓死吧?”
“我一個人?你們要走了?”周灼華眼也不眨看着江野。
準确地說,她感覺自己腦子像生鏽的機器,一卡一卡的,江野的話說了好幾分鐘,她才反應過來。
發燒、昏迷、離開……周灼華苦笑着,眼裡不知是被高熱引起的水汽還是沒能成形的淚,“是因為我要變成怪物了嗎?”
所以兩人為了自保,隻能把她放在這裡。
離開是善意的謊言吧?周灼華當然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何況他們一路上減了多少回惡心的喪屍。
可理智的認識,并不影響她情緒上被抛下的茫然和難受。
我也要變成惡心的吃人的怪物了。周灼華自暴自棄地想着,幹脆當他們走遠後,我就去、就去……
她的視線越過不遠處明淨的玻璃窗,窗外的大廈一如往日巍然屹立,布滿彩霞的天空瑰麗絢爛。
很美的天氣,很美的時候,正如還沒屍化的人類。周灼華忽然冷靜下來了,她朝兩人溫和笑了笑。下定了主意。
她即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殺掉一具特别的喪屍。
那雙布滿紅絲的眼睛看得江野心下一緊,眼前的世界閃爍着花白。
他活得太久,很多記憶都不清晰了,正如人很難準确想起十年前某一天的某一個人。
然而在那刹那,看着周灼華燒得發紅的臉,江野的的确确回想起數年前最後一次見周灼華的時候。
彼時周灼華同樣被感染了,發着高燒,江野頭回見她哭得這般難看,失去所有的勇氣和自信。
她崩潰地拽着他袖口說:“江野,我不想死,我還想回家。”
但是後來,也是這個想回家的家夥反過來安慰他,‘反正我發熱了,也沒幾天好活了,好歹我們間還能活一個’,轉身給他引走了喪屍。
這是他欠周灼華的,哪怕這輩子的對方什麼都不知道。
江野看着她要哭不哭的樣子,給她遞了張紙巾,情緒低落地說着自己都沒底氣的話,“你不會有事。”
周灼華深深吸了口氣,朝江野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試圖開玩笑打散沉重的氣氛,“這下好了,先前天天笑你是大力士,現在我要變成大力怪了。”
“别下結論那麼快。”柏塵竹見兩人一個比一個臉色難看,幹脆出聲打斷周灼華消極的情緒,“你看我和江野,這會兒不是都好好的嗎?”
周灼華沒吭聲。
柏塵竹估摸着對方一時很難消化情緒,“你是醫生啊,這方面你比我們懂不是嗎?”
周灼華歎了口氣,“正常人高燒兩天早就不得了了,正常人燒半個月也不會變成怪物,這個世界哪還能按常理?我沒了理智就不是周灼華了,你們趁早走吧,萬一傷到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