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也覺得,饒是整個仙界,恐怕都再找不到第二張能與晏笙旗鼓相當的臉。
可晏笙空有美貌,實則寡淡無趣,是個空心的木頭。
久而久之,他不再關注狐妖。
如今再見,夜色下這張常年凝着寒冰的臉上濺了血,有幾滴堪堪落在眉心與眼尾,竟給這張臉找回了早已無影蹤的妖氣和豔麗。
謝時淵不禁感慨,這才是狐妖的本相。
而如此美的妖…倘若當初沒有推拒本落在自己身上的婚約,今日會是怎樣?
對了,師弟說晏笙與他并未真的圓房…
他兀自浮想聯翩,奉陽仙尊已然率先向晏笙發了難:“交出狐尾,你可以提條件。”
晏笙懶得回頭,隻喃喃重複着兩個字:“條件?”
奉陽在他面前談起交易,這倒是第一次。
其實隻要奉陽動手,他沒有還手的餘地,一直以來皆如此。
隻不過為了完好無損的狐尾,今日奉陽竟就忍了。
這陽關峰上下為了許玄翎真是人人都有兩幅面孔,晏笙不止一次佩服着。
他撐着腿慢慢起身,留戀地收回望着雪山之巅的視線。
陽關峰上總是烈日晴空,沒有雨,也沒有雪,他等了太久,如今已經沒了耐心。
“你們真的很在乎許玄翎啊。”他似笑非笑地說起。
聽着晏笙這話,奉陽緊皺的眉頭忽地一松,不屑地冷聲諷道:“别告訴本座,你今天鬧這些隻是為了同翎兒争風吃醋?”
“想太多。”晏笙翻着白眼,他根本懶得提那比紙還薄的道侶情分。
他重新看向眼前師徒三人,忽地壓抑多年的恨意砰然迸發。
這一次沉沉看着奉陽,他一字一頓道:“許玄翎的仙骨,是你給他換的。”
奉陽眉眼一動,剛要開口駁斥時卻又被晏笙打斷了話頭。
晏笙嗤笑着警告又妄圖粉飾太平的奉陽仙尊:“别想撒謊,我認得出那個人的氣息,到死都不會忘。”
謝時淵和褚九桉愣了愣,異口同聲問道:“什麼仙骨?”
晏笙早沒了耐心,隻擡手一揮,二人頓時便被打飛出去,而奉陽一道劍意召出輕而易舉接住了兩人。
他沉聲警告:“晏笙!”
聽着奉陽話裡的冷意,晏笙亮出利爪:“五年了,我不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
九尾金身張大了嘴,俯下身子沖奉陽呲牙,而它的爪子更是死死抓着自己的尾巴。
“你和他什麼關系。”奉陽神情莫測地質問。
晏笙依舊:“不高興告訴你。”
他早知上仙界的這些人是何本相,堂下何人狀告本官的場面他沒興趣演,也懶得看。
奉陽猶疑地看着面色黑沉的晏笙,猶堅持:“晏笙,你與罪人勾結,可知有何後果?”
堪堪穩住身子的謝時淵看着晏笙難得生動的神情,心神一動,繼而驚疑未定地驚呼道:“你認識殷無暝?!”
褚九桉反應稍慢些,“殷師兄?這和他有什麼關系?”
他的道侶怎麼會關心起百戰昆侖巅的大弟子?
奉陽不欲提起這個名字,在弟子還要繼續說時就厲聲打斷:“他是上仙界的罪人,五年前是他屠戮蓬萊境,今日你是想替他報仇?”
報仇?沒有債,何來的仇。
這話一出,晏笙便已經得到了答案。
是真的。
許玄翎的仙骨,是生剝了殷無暝的換來的。
猜到是一回事,如今親耳聽見真相便是另一回事,晏笙心想:終于、終于都對上了。
若不是他為許玄翎療過傷,也不會探出許玄翎的仙骨其實并非天生。
他死也不會認錯,那分明是殷無暝的仙骨!
可當他用幻境試探許玄翎時,卻總也探不得這仙骨到底從何而來。
現在他明白了,什麼罪人,什麼屠戮蓬萊境,那都隻不過是奉陽為了心愛弟子捏造的罪名!
五年前蓬萊境血氣漫天,屍骸遍地,本無人知曉殷無暝曾去過蓬萊。
是後來奉陽察覺不對,請命前去調查,自此上仙界才發現殷無暝在蓬萊慘案中的存在。而那次帶去的人裡,正有不滅天當代弟子第一人——殷無暝。
回來後,殷無暝因于蓬萊境屠殺同門落罪被囚。
不久後,尚為陽關峰外門弟子的許玄翎便憑借難得一遇的天生仙骨拜入奉陽門下成為最小的弟子,如今更是成了最受寵愛的一位。
他道許玄翎哪來的好運,更疑惑殷無暝何以做出那等禍事。
現在才知,原是奉陽冤死了殷無暝,拿走了他的仙骨。
是生刨活煉,是極盡天下最狠毒的手段。
那會是怎樣的疼。
粘稠血液仍在指縫間拉出猩紅蛛絲,晏笙仰頸任山風灌入喉間,喉結滾動時牽動頸側處的血痕,每一次深深呼吸後,垂在身側的手都握得更緊一分。
涼涼月光淌過染血的唇,将譏诮笑意淬成帶毒的刀鋒。
“罪人?”
奉陽理所當然的語氣,晏笙卻聽笑了。
“上仙界的規矩管不住我這個妖族,你們眼裡的罪人,卻是我的恩人。”
你們在乎許玄翎,而我在乎殷無暝。
冤冤相報,殺人償命,這是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