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也沒想到,拖延那麼久都沒算出來的幻境陣眼竟就是國師布下的竊運禁制。
這算不算…有失有得?
他死,廢太子就能活。
又一口鮮血湧出,砸在冰冷的地磚上,暈開刺目的紅。晏笙聽見千星閣外傳來殷無暝撕裂般的呼喊,忙聚力出聲:“别過來!”
殷無暝循着巨響闖入,一眼便見晏笙跪伏在地,肩頭因劇痛而劇烈地顫抖,下颌繃緊的線條透出駭人的慘白。
他心頭巨震,但又唯恐自己誤觸無形禁制,隻能僵在原地聲音發顫:“怎麼回事?我看外面掉了好多屋瓦,我怕你出事!”
他懷中緊抱着自紫宸殿外拾起的赤狐,那溫熱卻毫無生氣的觸感,與他心中那個無法言說的可怕猜測糾纏在一起——
千萬别是晏笙的分神或本相,否則晏笙本人此刻正承受着何等酷刑?他想都不敢想。
他死死盯着晏笙的背影,試探着:“還有這隻狐狸,它…一直昏迷不醒。”
“先不說這個。”晏笙急促打斷,勉力擡起染血的手指,指向穹頂。
無數金光正在千星閣頂流轉。
殷無暝猛地擡頭,隻見無數道玄奧的金色符文,磅礴浩瀚的氣息壓得人幾乎窒息。
他意識到危險來臨,當即沉了臉色:“那是什麼?!”
“氣運,”晏笙背對着殷無暝悄悄咽下喉間翻湧的腥甜,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虛弱,“你…站到它正下方去。”
殷無暝依言挪步,心中的疑慮卻愈發深重。
他覺得晏笙現在的聲音有點勉強。
“這東西我不要了!你的身體要緊!”
晏笙猛地一掌拍地,激起塵埃:“胡鬧!沒有它,你的皇位…便是虛妄!”
他喘息着,語氣稍緩,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我會引它入你身…會疼…忍一忍…很快就好。”
“可你…”殷無暝憂心如焚,隻在意晏笙的狀态。
“我沒事!”晏笙不耐地低斥,卻始終不肯回頭看他一眼,“聽話!”
可你說話都不轉頭來看我,殷無暝皺着眉,死死盯着晏笙的背影,暫且壓下滿腹憂思,依言站定在金光籠罩的中心。
剛站穩,卻又聽身後傳來晏笙低沉、斷斷續續的聲音:“我還欠你一個問題,現在…告訴我…是什麼?”
他想,那個未能踐行的承諾,至少要完成半個。
在幻境之中他雖不入戲,卻也真心視廢太子為同伴,不希望廢太子帶着疑問繼續向下走。
殷無暝深深凝望着晏笙那單薄卻挺直的背影,目光掠過他垂落在地的長發,沿着那根長長的發帶一路向下。
其實答案早已昭然若揭——那位“師兄”,是絕對無法替代的存在。
他扯出一個苦澀到極緻的笑。
算了。
替身…便替身吧。
“不用了,我有答案了。”
晏笙微微一怔,低低應道:“哦。”也罷。
“但你曾說需要我幫你找東西,”殷無暝不死心,至少他還有被利用的價值,“是什麼?”
卻聽晏笙亦然:“我也找到了,這個就是。”
晏笙笑了笑,忍着劇痛擡頭看向陣眼,話裡透着釋然懷念。
他找的是破局之路,尋的是幻境之外的殷師兄,而如今都已在眼前了。
不再猶豫,他雙手猛地合十!
妖丹自口中吐出,懸浮身前,刹那間,數道淩厲妖氣如血龍般咆哮而出,磅礴妖力轟然爆發!
幾乎同時,穹頂那沉寂的金光仿佛被徹底激怒,化作一道毀天滅地的金色洪流,轟然傾瀉而下,瞬間将兩人徹底吞噬!
撕裂魂魄的劇痛瞬間席卷,殷無暝猝不及防,悶哼一聲,隻覺萬鈞之力碾碎每一寸骨骼!
他想嘶喊,卻駭然看見——懷中的狐狸竟掙紮着站起,拖着瀕死之軀,蹒跚挪到晏笙身邊,依偎着趴下。
狐狸周身仿佛都在滲血,迅速染紅了身下的地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蘇?晏笙——”殷無暝目眦欲裂,發出困獸般的嘶吼。
為什麼他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他驚恐地看着晏笙漸漸淡去的身影,一種即将失去什麼的直覺油然而生。
“你不能這麼狠心!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死了,現在你讓我留下來自己卻要走,憑什麼!?”
“晏笙!我五年前就見過你了,是不是!”
晏笙艱難地扯了扯嘴角,隔着刺目金光,望向陣眼中因劇痛與絕望而徹底崩潰的身影。
好像…低估了。
這疼根本是蝕骨焚心。
唉,師兄,對不起。
“聽話,别動。”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傳音。
其實已經聽不見了。
在嘀嘀咕咕喊什麼呢,他眯着眼,怎麼也辨不清殷無暝的唇語。
到最後連眼前都漆黑一片,五感在飛速剝離,意識沉入粘稠的黑暗,熟悉的瀕死感。
意識徹底湮滅的前一瞬,他恍惚又見那日雨幕。
廊下,一襲紅衣的殷師兄抱着劍。
他追出去,抓住那片衣袖,用盡前世今生所有的明媚,笑着說:恩人…
師兄!青州世子的恩情,我還了。
我做得好不好呀?
“師兄…我…”我好想你…
當那月白的身影徹底化作點點流光,消散于冰冷的金光之中時,禁锢殷無暝的力量驟然消失!
他如同掙脫鎖鍊的困獸,嘶吼着撲向晏笙方才跪坐的位置——
“晏笙——”
可伸出的手什麼都沒留下,反而聽了一耳朵的低喃。
極輕、極眷戀的一句。
都這種時候了,還是隻有那個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