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選擇這個大冬天裡帶她們去參觀桑蠶基地很明顯不可能是單純為了跟這些單位靠近關系。
方愫叫燕玲帶上了筆記本和錄音筆。
北城昨晚落了一層厚厚的雪,路上的雪被路政清除,正午無雲層遮擋的太陽光又打在了路邊堆積的黑色雪堆上。
陽光很好,方愫可以原諒路邊髒兮兮的小雪人了。
瘦得像精英骨幹的甲方代表,帶着烏央央一群人進了基地,中恒偉建再次跟其他單位形成了對峙兩方。
兩邊就像小學班級拉幫結派鬧着玩似的,你朝我吐口口水,我朝你扔一把瓜子皮,這次中恒偉建來的是和方愫差不多年齡的實習小姑娘,都不是省油的燈,在人群最後“小聲”叽叽喳喳議論前面那幾個腦門光光的大肚前輩。
方愫悄悄戳了戳她們,小姑娘們才安靜下來。
甲方代表看着也不管不問,跟在講解員身側,腰間别着擴音器,向身後的人群認真講着溫室蠶房如何如何用現代化技術循環養殖,如何用精密儀器控溫,煮繭抽絲等。
工作人員在封閉的環境裡穿着特定的工作服,與人群隔離開來。
恒溫環境裡有些熱,方愫把棉衣脫下來拿在手裡,裡面穿的是足以在容城度過一整個冬的單薄針織衫,乳白色貼身長裙将身材勾勒,淡色的發在深色人群中太過于顯眼。
方愫的記性算不上好,前一天發生的什麼不算很重要的事情她幾乎第二天就能忘得一幹二淨,但是偏偏越久遠的事情反而能記得很清楚,比如弟弟在自己面前打碎了一隻瓷碗,媽媽趕過來看見了地上的碎碗和正在嗷嗷大哭的弟弟,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下意識地,她就會虛着眼睛躲避。
正如這個時候,一個戴着白色口罩,白色帽子和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在透明的工作隔間裡,視線正在方愫身上上下掃視,熟悉的毛骨悚然之感從腳底心鑽了上來。
方愫的羽絨服是在容城商場裡随便買的,但裡面這身是定制款,程予弛常用的小衆私服品牌設計師在秋季時為方愫量身,用時小半個月出的成品,材質考量,合體舒适,今天的穿搭沒什麼不妥,方愫低頭看了看。
那個視線一直定在方愫身上,方愫回眼對視,看見的,是一雙橫跨漫長歲月卻又仿佛在上一刻才分别的眼,她大概有十一年沒見到她了,方愫的媽媽。
方愫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矮了很多,矮得隻到媽媽的胸口,這個高度媽媽打她的臉是最順手的。
她有工作在身,跟上了人群,将那熟悉的身影抛在身後。
這家桑蠶基地原本是不供遊客參觀的,講解員在講解時提到,桑蠶基地前段時間才受到一家現代化技術企業的投資,将數字運用到了養殖方案中,開始建設互聯網傳感監控溫度等項目。
一群人進入了基地中的辦公區域,方愫見到了安峰。
這才知道剛才講解員講過的無趣得像是大學課堂上,熱力學老師在“嗡嗡”念着催眠公式似的内容,竟然是程予弛來北城投資的項目。
她這才想起,已經有整整一天沒有去惦記程予弛的行程了。
這一點,方愫覺得她比程予弛優秀多了,自己開始決定放棄一個不可能的人,竟然一天就做到了。
安排他們在基地食堂裡吃過一頓飯後,就讓他們自行散去了,方愫開始用筆記本整理了一下今天這一路上,甲方明裡暗裡提出的要求。
這方面還得是衡濟非更擅長,北城這個城市的規劃長期打造民族特色以及非遺文化,方愫想起剛來北城時,在路邊看見的和容城相似的劇院,艾尼說是衡濟非設計的得過獎項的作品。
今天甲方最明顯的一個要求條件,就是絲綢,北城特色的非遺民族絲綢,艾德萊斯。
大食堂裡,方愫找了個角落開着電腦插上電源,開始大概拟個設計草圖,打通了衡濟非的電話,開着免提就放在旁邊。
燕玲在旁邊的本子上整理錄音筆裡面記錄的内容,三個人隔着通訊線路開着小型會議。
衡濟非即便是在大白天,聲音也懶懶的像是還在睡覺似的,講出來的話都帶着别樣暧昧的氣氛,“愫愫,玩得還開心嗎?”
“挺開心的,暫時原諒你這個欠揍的聲音吧。”
他又問了問燕玲,三個人才開始讨論起來。
食堂四面通透,工作人員吃完飯都回去上班了,最後隻剩下空蕩蕩帶着回音的食堂裡面,兩人時不時發出幾聲低低的笑。
衡濟非聽着方愫提出的設計想法,仔細想想,“沙漠腹地那條路今後會連通南北,所以這個建築也算是外地的人進入北城時見到的第一座建築。”
“你的想法都更偏向容城的風格,還要考慮絲綢部分的顯眼程度和風沙侵蝕後的效果。”
“材質還需要回來以後我們再開會商議。”
方愫在電腦上戳戳點點幾下,合上電腦,“好,那回去不如約頓飯?燕玲想吃什麼?”
“小燕玲說過幾次想要去吃那家日料,我這就定位置,你們早點回來。”
“男朋友?”一位婦女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方愫感覺頭皮快炸開了花,不知道原本就蓬松的發現在有沒有一根根立起來。
還沒來得及挂電話的衡濟非在那頭疑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