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今天的《申報》，這個照片正中間的是不是你那個高中同學？”

這個周日一大早，琳娘便沖着樓上喊曼卿起來。

曼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略一思索，琳娘應該是在說“愈康藥廠”開業的事情，原來報紙也報道了。

她懶懶地應聲道：“是他吧，他開了公司。”

“呀，有人去砸場子，罵他崇洋媚外！”琳娘看到後面的報道，驚呼一聲。

聽到這話曼卿那一身的睡意霎時間消失不見，她披衣起身，趿拉着鞋子正想起身，卻随後又倒下。

那日她走得早，隻看到林秉鈞得意，卻不想再遲兩步就要看到他狼狽的模樣。

可她沒什麼立場去關心這件事。

因此她又懶懶地倒下，把頭埋到被子裡作鴕鳥狀。

“曼卿啊，今天還要去買衣服的，你快點下來。”琳娘把話題揭過，又沖着樓上喊道。

見高曼卿依舊不應聲，她拿着掃帚上去掃起地來。

高曼卿這下是想裝睡也不能，她起身洗漱，看着琳娘在鏡子前不停試衣服忙得團團轉的樣子，頗覺好笑。

“我們是去買衣服，穿這麼好看，把人家店裡的衣服都比下去了可怎麼辦呀？”

她倚在門邊上，看着那些洋紅的、森綠的、蜜蠟色的旗袍被琳娘挨個翻出來扔在床上，忍不住調侃她。

琳娘神氣活現的，“這都是過時的衣裳，哪裡比不過。”

高曼卿被她精神抖擻的模樣感染，把睡衣換下，也稍稍打扮了一番。

“這就對了，年輕女孩兒就該多裝扮自己。”琳娘繞着女兒啧啧贊歎。

母女倆難得奢侈一把，搭着黃包車去南京路，那裡有永安百貨大樓。

琳娘一進去，便被一件草綠色的針織衫吸引了注意力，她有一條山東的珍珠項鍊，拿來配正正好。

曼卿見母親陷入衣服堆中，自己也試着挑了挑，隻是她總不滿意——漂亮的衣服荷包空空買不起，不漂亮的衣服又實在難以入她的眼。

今日是周末，這邊的客人也比往日多些，曼卿實在不喜挑衣服，随手試了兩件便覺得無聊，索性去旁邊的櫃台看各式各樣的鋼筆。

其中有一支亮黑色的和林秉鈞常常别在胸口的那一支貌似一模一樣，高曼卿忍不住看了一眼價格，這一眼險些把她的心髒病吓出來。

居然要足足一百大洋，抵得上好些人家一輩子的收入了。

她摸着胸口，試圖讓心髒慢慢平靜下來，櫃台小姐看她這副模樣，捂着嘴偷笑。

可惜她剛取笑人，活計便找了上來。

幾個年輕靓麗的女郎相攜走過來，其中最高挑的那個笑着說道：“……他最近開了公司，時常要用到鋼筆，我想着送他一支好的……”

這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便是高曼卿不想聽，可這話卻止不住地往她耳朵裡鑽。

她背過身子佯裝在挑選帽子，不想被查鹭梅發現自己。

隻聽得另一個聲音軟的小姐說道：“我看你的林先生年輕有為，你最好看緊些，以免他被别的妖精吃了去。”

見同行的女孩兒拿她取笑，查鹭梅羞紅了臉，低着頭忙不疊擺着手道：“哪裡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呢……”

另一個聲音亮堂些的說道：“你們兩家父母走得這麼近，談婚論嫁是遲早的事，你又何必謙虛，林太太？”

幾個女孩之間爆發出了歡樂的笑聲，唯獨其中一個聲音偏成熟一些的問道：“林先生是誰？”

“嗳呀，我倒忘了若梅才從鄉下來不久，對好些事情還不太了解。”那個聲音偏軟的小姐道。

她的話綿裡藏針，但那個喚作若梅的小姐似乎不在意，樂呵呵地附和道：“是呢，我對這些事确實是不太了解。”

說着她用手肘拱了拱那個聲音亮堂的小姐，道：“若淑，父親說讓你帶我多見識見識，可得麻煩你了。”

聽着這幾個人話裡的機鋒，高曼卿心頭長舒一口氣，好在她有先見之明，早早背過身來。不然若是被查鹭梅認出來，她恐怕下場比這個“若梅小姐”還要慘淡。

隻見這群女郎湊到鋼筆櫃台前，對鋼筆們評頭論足。

“這一支。”查鹭梅一眼相中了一支鑲着金邊的萬寶龍鋼筆，“這個好。”

櫃台小姐把鋼筆遞給查鹭梅，她翻來覆去地看着這支筆，愛不釋手，“他少不了簽字，用這個筆好看，氣派。”

“我看要氣派不如選這一支。”若梅指了指一支金燦燦的鋼筆。

查鹭梅捂着嘴輕笑兩聲，“我還沒工作，買不起純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