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林秉鈞,高曼卿有些驚訝。
他若是來,應該是有什麼急事。
果不其然,林秉鈞的面色很難看:“你父親回來了。”
高曼卿手上正拿着一個瓷瓶,聽見這話,她手上的瓷瓶落在地上,理所當然地摔成了碎片。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回來……”她喃喃自語道,“都在往外邊逃,說仗遲早要打起來,他倒好,非要回來……”
她隻擔心一件事,那便是高老爺貿然會來這件事刺激到琳娘。
“全世界發生了經濟危機,他在法國的家産因為買股票敗光了。”林秉鈞解釋道。
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高曼卿身上,一年多沒見,她又瘦了不少,旗袍的長袖子竟然都有些空。
高曼卿輕歎了一口氣,報紙上的新聞找上門來,這滋味并不好受。
“他們還住在高公館?”想想也知道隻能是這樣,“那房子再不住人,都快倒了吧。”
林秉鈞點了點頭,而後久久地站立着,望着高曼卿的臉。
“你……還有什麼事麼?”高曼卿許久沒和他說話,神情還頗有些不自在。
林秉鈞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新的名片:“我公司搬了位置,有一批書籍想和你們出版社合作。”
高曼卿猶豫了一會兒,才接下了這一張名片。
“為了公益事業。”她找到了這樣一個理由。
林秉鈞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容,而後轉身小跑着回去開車。
遠處的燈慢慢亮了,高曼卿望着,心卻一寸一寸往下沉。
琳娘還沒回來。
她鎖了門,沿着巷子往外走,一邊急切地走,一邊四處張望着,生怕失去一絲一毫琳娘可能的痕迹。
約莫快走了五個街區,她才看到扶着牆正在歇息的琳娘。
“這是怎麼了……”高曼卿走到她身邊來,琳娘的衣服上髒兮兮的,滿是灰塵和泥土。
她向來知道,母親是有潔癖的,不至于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琳娘緩緩擡起頭,看見是女兒來了,一滴熱淚落在自己手上。
她的嘴唇顫抖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在這初冬的夜裡顫抖着,像枝頭欲落的葉子:“你……你弟弟……沒了!”
這是一個十多年前的悲劇,它越過時間,越過地域,像一顆流星一樣,最終還是落在這個家裡,砸出了一個巨坑,讓她母女二人的生活從此天翻地覆。
高曼卿的身子緩緩滑落,她也落下了眼淚。
輕輕拍着琳娘的後背,她一時間說不出什麼話來安慰。
“你是不是知道……”她忽然反應了過來,女兒對于這個噩耗的反應也太冷靜了一些。
她感到肚子裡一陣翻湧,胃很痛。
她的肌肉痙攣着,癱坐在馬路邊:“那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
高曼卿也忍不住自己的哭聲,她對于那個弟弟沒什麼感情,可她心疼琳娘。
“是我……是我沒有照顧好小寶……小寶是不是很恨媽媽,不然怎麼這麼多年都不來夢裡看看媽媽呀……”
她的哭聲也有一種哀婉的調子,像地方戲一般好聽。
高曼卿擦幹了眼淚,用了很大的力氣扶着琳娘站了起來。
“媽媽,我們先回家,地上涼。”她必須堅強起來。
第二日,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來到了高家。
如果杜太太還住在這裡,她大約會招呼街坊鄰居們來看熱鬧,可惜她已經和女兒外孫們一道搬走了。
琳娘昨晚一夜都沒睡好,她憔悴着一張臉打開了門,可門外的人她着實不想見到。
是高老爺。
她“嘭”得一聲把門關上,不想放這個人進來。
可他極富有耐心,一直在門外喊着:“琳琳,讓我進去,我想看一眼我們的女兒。”
他在門外刻意避開了說那個夭折的男孩的事情,而是把話題都放在了高曼卿的身上。
“我這個做父親的很失職,虧欠這個女孩子很多,給她帶了一點禮物,你就讓我看看她吧。”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也許是耐心,他終于說動了琳娘,讓她把門打開。
琳娘還紅着一雙眼,一見到高老爺,她又勾起了傷心事,索性不去看他。
高老爺倒是不介意,他自然地坐在椅子上,四處打量這個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