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徐硯白這樣的人,竟然也會緊張嗎。
星期五下午第一節,前排幾個熬大夜的學生頻頻點頭打瞌睡,苗荼看向講台上的男生,又想起那天早上的對話。
偶然一次喊人上台講題後,徐硯白很快成了物理老師第二贊不絕口的學生,大有超過“第一愛徒”陳亦揚的架勢。
語速适中,闆書字迹工整、步驟詳盡邏輯清晰,和陳亦揚能省一步就省三步的風格截然相反,哪怕苗荼聽不見聲音,都覺得聽徐硯白從容不迫的講題是種享受。
于是乎,男生說他緊張的話,就更沒有說服力。
苗荼想,大概是她過切的關心不好拒絕,徐硯白本着紳士風度,才換了種婉轉說法解圍。
果然這樣更符合邏輯,苗荼用筆輕敲腦袋,重回知識海洋。
物理與數學宛如兩座大山,橫生攔在她的求學之路,盡管徐硯白最後一道大題講的十分清晰,苗荼還是繞不懂一處關鍵步驟。
事實證明,那些殺不死我們的,會讓我們更加強大*1
——物理和數學除外。
下課送走物理老師,苗荼将頭“砰”地磕在桌面,卑微地安慰自己,熬到高考也就六個月,上大學起碼能擺脫物理了。
演算過程寫了整整兩頁還是死路一條,陳亦揚崴腳也跑去走廊問題,苗荼本想請教徐硯白,回頭立刻打消念頭。
最近關于男生的小道消息,又多了項“重點高中年級前十”,加上徐硯白來者不拒、再蠢的問題都會耐心講解,身邊時刻都圍滿了人。
苗荼默默縮回腦袋,決定等陳亦揚回來。
筆尖在廉價粗糙的演算紙面劃過,稍用力就劃破,看的人胸口悶堵。
她和徐硯白在學校幾乎沒有交流,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她默默仰望着男生衆星捧月般的生活。
絕大的落差時而會讓苗荼生出些距離感,她像是背殼前行的蝸牛,慢吞吞地伸出觸角,碰壁又縮回殼子。
陳亦揚問完題回座,見苗荼垂頭喪氣趴在桌面,也學她側臉趴着:“怎麼了,蔫巴成這樣。”
說完還手欠地捏她臉。
苗荼被扯地嘴巴嘟起,嫌棄拍開作惡的手,接連幾天熬夜又早起的疲憊湧上來,連題都懶得再問。
“哦對了,”陳亦揚突然想到什麼,“這周末我不回去了,自招沒多久了,正好這周老黃值班,我想讨點經驗。”
男生誇張長歎:“沒有你哥,你一個人可怎麼辦啊。”
說的好像她不能自理一樣;苗荼比了個“OK”手勢,悶悶轉過頭。
直到預備鈴打響,堆在後排的同學才戀戀不舍離開。
苗荼慢吞吞從桌肚裡拿出書本試卷,丢在角落的手機突然震動兩下。
這個時間段,還有人給她發消息?
她偷偷拿起手機,摁亮,小屏竟然跳出一條徐硯白發來的消息。
【徐硯白:課上我講的最後一道,公式推導似乎有些問題,放學後要一起研究下嗎】
老師就在旁邊怎麼可能講錯;大概又是徐硯白不想她難堪、哪怕離譜也要編造的委婉說法吧。
心底最角落的陰霾一掃而空,苗荼沒有回頭,不自覺翹起嘴角,匆匆打字:
【苗荼:好OVO!】
-
周五提前放學,五點半教室已經沒幾個人,陳亦揚将東西一股腦丢進書包,有一搭沒一搭和徐硯白聊天。
“兄弟,這幾天謝了啊,”陳亦揚收拾半天,突然側身問,“剛才就不見人,我妹呢。”
徐硯白疊好試卷,将書本按大小放進包裡:“化學老師喊她去辦公室,應該是講周測卷。”
“提前走也不和我說一聲,”陳亦揚啧了聲,轉頭,“不過我妹同意你接送也是稀奇,平時别人要幫忙,她都躲得遠遠的。”
徐硯白無奈:“你太誇張了。”
“你應該能看出來,我妹和大家玩不到一起吧,”陳亦揚撐着下巴,聲音壓低,“其實大家對她挺好的,我覺得是她害怕給人添麻煩、成為累贅。”
“别看我妹成天傻樂,實際上挺敏感,”陳亦揚收起嬉皮笑臉,“當初文理分科怕她一個人不适應,我随口說了句她要學文我也跟着,最後不管怎麼勸,她都鐵了心要學理——”
“如果她是真心想學理呢。”
徐硯白很少打斷他人說話,淡聲道:“無意冒犯,我隻是覺得,如果所有人都把她當成弱勢群體、隻能接受幫助,這種不平等的單方面給予關系,多想似乎不是她的問題。”
“.......”陳亦揚一時啞口無言,半天沒緩過勁,“别吵,我在思考。”
徐硯白失笑搖頭,正想問陳亦揚怎麼回寝室,書包裡的手機突然震動。
屏幕上的名字陌生又熟悉,徐硯白沒接等到自然挂斷,對面卻契而不舍地又打過來。
“我等會和劉鄲去食堂,不用管我,”陳亦揚催他先走,“你快出去接電話吧,對面要急死了。”
“好。”
停車場隻剩孤零零一輛自行車,四下無人,徐硯白久久望着震動屏幕,接通電話。
“我是蔣臻,”低沉男聲自聽筒傳來,語氣生硬,“聽說你下鄉了,最近過得還好嗎。”
“有什麼事嗎。”徐硯白聲音很輕。
“不是什麼大事,”面對徐硯白的直白,蔣臻有些無措,
“我聽說,你還在想辦法給趙思婷家經濟補償,就想告訴你,學校正在為她母親的手術組織募捐,問你要不要一起。”
“好,”徐硯白溫聲答應,語氣難分喜悲,“麻煩你将彙款賬号發給我,謝謝。”
兩人相識十幾年,也曾是無話不談的朋友,蔣臻受不了現在的生疏,陡然拔高音量:“我們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趙思婷跳樓的事和你沒關系,大家當時隻是吓壞了,并不是真的怪罪你。”
郦鎮深冬比上海冷得太多,空氣小心翼翼吸進肺裡都是冰冷。
“我沒有生氣,也沒有責怪任何人,”天氣幹冷,徐硯白嗓音微啞,“隻是奶奶年紀大了,我想離開之前,回來看看她。”
蔣臻步步緊逼:“那你就非得退學嗎?!一聲不吭就走——”
“但這樣會讓所有人更輕松,”徐硯白望向空蕩的教學樓大門,平靜講道理,“記者不會随時出現、學校不用背負輿論壓力、大家也能回歸正常的校園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