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荼沒想到這人發燒還想着給她講題,立刻皺着臉要拒絕。
徐硯白卻繼續:“總不能一直閑着,如果不看物理題的話,隻能起來練琴了。”
捕捉到男生眼底一閃而過的淡淡笑意,苗荼瞪大眼睛,偏偏又說不過,隻能妥協地問卷子在哪,不許徐硯白下床。
“左邊第一個抽屜,裡面還夾着兩張演算紙,一起拿過來吧。”
除了陳亦揚,苗荼沒進過其他男生卧室,他隻知道相比她哥堪比風暴過境的狗窩,徐硯白的書桌不知幹淨多少倍,以至于她拉開抽屜翻找試卷時都提着一口氣,生怕破壞原主人維持的整潔。
順利找到物理試卷,苗荼連帶着演算紙一起拿出來,卻意外看見試卷下的書面名字,愣住。
——《中國手語教程》。
封面嶄新,微微翹起的邊角卻是明顯的使用痕迹,顯然是剛買來不久,但已然翻閱多次。
......徐硯白他,竟然還在看手語相關的書嗎?
除了家人,苗荼和身邊人交流向來都靠打字和手寫,學校裡大家都待她很好,卻從來沒有人做到這種程度。
她恍惚轉身,快到床邊才發現兩手空空,又狼狽地折回去拿桌上卷子。
她演技太拙劣,剛在床邊僵硬坐下,徐硯白就問:“你看到抽屜裡的書了?”
苗荼猶豫幾秒,點點頭,把卷子交過去。
要問徐硯白是為了她才學的手語嗎?會不會太自戀了?可她實在想不到其他理由——
“坐在地上容易着涼,墊一下吧,”徐硯白拿起腰側枕頭遞過去,見神遊的苗荼把心事全寫在臉上,無奈笑道,
“我學手語,讓你這麼驚恐嗎?”
苗荼擺手否認,扭捏着抓來手機解釋:【我隻是覺得,沒必要浪費時間】
她将手機轉過去方便對面看,餘光卻瞥見徐硯白的右手,在她靠過去時一直護在她左肩幾寸外,以免她撞上床頭櫃尖角。
男生放下右手,想了想:“可能我從小訓練背琴譜,記性一直很好,隻是記住日常用語而不使用,沒太大難度。”
病中說話太多消耗體力,徐硯白臉上露出些許疲态,看向苗荼那雙深邃漆黑的眼裡卻滿是笑意:
“況且,比起靠手機翻譯,我更希望能真正‘聽’懂你說話。”
“.....”
有那麼一瞬間,苗荼突然深深懷疑,她才是真正發燒的人。
不然怎麼會平白無故的,心跳快到讓人害怕?
從寬慰她的那個摸頭起,一定有哪裡不同了;平時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現在話說的直白到、遲鈍如她都忍不住頻頻亂想。
喉間幹澀,苗荼艱難吞咽,連手機都沒拿,直接向人打手語:
【你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她确定男生看懂了;徐硯白歪靠在床頭,靜靜看着她擡手又放下,绯紅眼角非但不顯狼狽,細看甚至有幾分難以形容的蠱誘。
“難得生病,”徐硯白沒解釋太多,“就當我是任性好了。”
苗荼沒弄懂他說的“任性”指代什麼,她早已自顧不暇,自脖子湧上來的熱意漫過臉頰、耳朵、直沖天靈蓋,感覺下一秒就化身蒸汽火車,滾滾熱氣自頭頂噴湧而出。
連物理題都沒能讓她從渾渾噩噩中走出來,同一個步驟徐硯白講過三次才懂。
直到看見高燒未退的徐硯白薄唇幹澀蒼白,握筆的指尖都在輕顫,苗荼才像被人迎面重擊一拳,終于清醒過來。
她萬分愧疚地收起試卷,手語都在亂打:【我真的聽懂了,你快休息吧】
這回再不容徐硯白拒絕,她起身強行給男生蓋好棉被,拿起床頭玻璃杯就跑下樓接水。
從剛才開始,徐硯白眼前就陣陣發白,視野裡連地闆都在晃,他意識到體力透支不再堅持,順從地看着女生不甚熟練、但足夠小心地為他掖好被角,纖瘦的人在這座過于安靜的瓦房裡忙裡忙外。
發燒并沒讓他太難受,隻是身體輕飄飄仿佛漂浮在雲端,他接過苗荼遞來的玻璃杯,因為手抖的厲害,溫水灑在床單,迅速向外暈開。
苗荼慌忙找來衛生紙,情急中地“咚”一聲跪在床邊,将紙張一股腦鋪在沾濕的位置吸水。
女生毫無察覺地悶聲砸在耳邊,徐硯白撐起身看人,見女生沒摔倒才松口氣。
“不要跪着,膝蓋會痛,”眩暈感襲來,他閉了閉眼,輕聲,“不礙事的,床單等下會幹。”
他不許女生再跪,苗荼無法隻能起身關燈;卧室暗下來的同時,床頭櫃的手機突然震動。
是父親久違發來的消息——父子倆上次聯系,還是徐硯白三個月前提出退學。
【父親:今天産檢,醫生說胎兒目前健康,但母體氣血不足、建議靜養】
【父親:你媽最近脾氣不好,說你幾句你就聽着,别頂嘴惹她生氣】
【父親:[圖片]】
“......”
圖片是五個月大的胎兒B照,徐硯白不懂醫術,黑暗中久久望着圖片裡,據說“已經成型”的黑白團塊。
越過手機,他對上苗荼擔憂目光,溫聲解釋:“我母親前不久懷孕了,剛才父親發消息給我,說胎兒很健康。”
隻比陳亦揚小半年、卻永遠矮一頭的苗荼羨慕極了,她做夢都想當姐姐,聞言雙眸亮了亮,雙手擺動:
【那你要當哥哥了,一定很期待吧?】
學手語不過幾天,徐硯白隻能看懂關鍵詞,好在不影響理解,不置可否地垂眸笑笑:
“我父母應該很期待。”
捕捉到苗荼臉上一閃而過的無措,徐硯白也猜到敏感如她意識到哪裡不對,心裡無奈輕歎。
不該和她說這些的。
人在病中情緒難以自控,徐硯白也并非例外;他本可以完美圓過去不讓苗荼擔心,此刻卻實在提不起力氣、也任性地不想再解釋。
就像苗荼昨天說的,他偶爾也可以有脆弱的權利吧。
放下手機,徐硯白側躺着陷入床面,強撐着最後一絲清明,模糊不清地看着苗荼神色憂慮,昏暗中半趴在床邊問他:
【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還有什麼呢。
徐硯白閉上眼睛,耳邊隻剩下卧室裡兩道低低呼吸聲,交織、纏繞;
他實在太累了,思緒混亂不堪,腦海裡想的是讓怕黑的女生快些離開卧室,許久過去,卻聽見自己微弱沙啞的聲音響起:
【再陪我一會吧。】
【等我睡着再離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