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荼一道題憋了兩小時,好不容易有點頭緒又被搶走試卷,急的直擺手:【我寫完這道題就吃!】
陳蘭萍根本不信,在她看來高考頂天就是場考試,哪裡比得上健康重要,厲聲反駁:“這話你說幾次了?哪次真的吃了?”
體力消耗的疲憊、成績不如意的委屈......積攢許久的情緒爆發,苗荼又急又氣,話不擇言道:【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對,你媽是沒讀過幾天書,”陳蘭萍毫不退讓,“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不照樣把你跟你哥養大了?”
女人再次把熱好的飯菜放在苗荼面前,非要看着她吃:“高考還有半年,你現在就不吃晚飯,身體垮了怎麼辦?再這樣下去,你幹脆别考了!”
吵架歸吵架,不耽誤飯香飄進鼻子,苗荼低頭,見桌上碗裡塞滿了肉菜,還另盛了一碗她最愛的番茄牛腩湯。
抿唇咬着嘴裡軟肉,苗荼心情五味雜陳:熱騰騰的飯菜不讓人動容是假的,也的确還在氣母親不懂她的壓力,更多則是對自己亂發脾氣的懊悔。
一樓聽見争吵聲的父子倆也跑上來勸,三個人圍在苗荼書桌前,好說歹說讓她把飯吃了。
冷靜下來後,苗荼知道是她無理取鬧,又好面子地拉不下臉道歉,默默下樓,去廚房把所有人的碗都洗了。
父母不在客廳,苗荼擦淨手後回到房間,發現被被搶走的卷子已經折好歸位,上面還放了張紙條。
她走近低頭看,辨認出是陳蘭萍寫的:小學文憑的女人字迹歪扭,卻不難看出一筆一畫寫的認真。
【你哥剛才教育過我了,說你最近學習壓力大,是我不該兇你、也不該說喪氣話,媽媽給你道歉。
空腹真的很傷身體,如果你不想下樓,我可以給你送上來,晚飯是必須要吃的。
女兒啊,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媽媽沒想過你一定要成為很厲害的大人,但希望你能一直健康快樂。】
“......”
胸口悶堵像是塞滿棉花,苗荼有些喘不過氣,她現在急需大口呼吸新鮮空氣,來抵擋洶湧而來的自責。
村裡治安很好,以前她晚上學累了也經常出門走走,于是給母親發去短信後,披上外套獨自出門。
窄巷沒有路燈,隻有兩家圍欄頂起照明燈,苗荼怕黑膽小,隻敢在附近遊蕩。
她漫無目的地踢開腳碎石,卻意外撞見徐硯白練完琴回來。
高瘦挺拔的男生背着黑色琴盒,出現在山林陰影中,步伐不急不緩走進鵝黃色的燈光下,優雅地仿佛下一秒就要登台演出。
苗荼最近忙于複習,徐硯白整天不是給人講題、就是在應付校領導,兩人已經快一周沒怎麼說過話。
男生在幾步外停下腳步,目光停在苗荼泛紅眼眶,溫聲:“還好嗎?你看上去有些難過。”
苗荼點點頭又搖頭,她早不是第一回在徐硯白面前丢臉,又急需向人傾訴,悶悶不樂地打手語:【我亂發脾氣,但是媽媽先道歉了。】
她癟着嘴越發覺得自己過分,誇張道:【我感覺我是世界上最壞的人】
徐硯白眼底浮現淡淡笑意。
“那也是家裡最受寵的‘壞人’,”如果人類長出尾巴,他想苗荼現在一定垂着尾巴,提議道,“不想回去的話,要和我在外面走走嗎?”
上一秒還垂頭喪氣的女生猛地擡頭,亮晶晶的圓眼寫滿“我想去”,确認道:【可以嗎?會不會耽誤你時間?】
“勞逸結合效率更高。”徐硯白點頭,沿青石闆小巷往下走。
夜風蕭瑟,寒氣從骨縫鑽進身體,苗荼呵出白氣,低頭盯着銀月打落兩人身影重疊,突然聯想到教導主任抓早戀學生時,最愛用的詞語“孤男寡女”。
莫名一陣心虛,在震耳心跳如雷中,她耐不住側頭看人,沒話找話地聊天:
【可以問問,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嗎?】
苗荼對此好奇很久,雖然所有人都說徐硯白回來是陪老人,但她總想親口聽男生說。
徐硯白手語學得飛快,日常交流早不成問題,沉吟片刻,給出截然不同的答案:“我聽說,這裡的荼蘼花很漂亮。”
郦鎮并非旅遊勝地,每年四五月仍有許多遊客前來,就是為了一睹荼蘼盛放的壯觀景象。
苗荼對這個答案不算太意外,追問:【所以,你想去看嗎?】
“嗯,”徐硯白擡頭仰望浩瀚星空,不知在想什麼,許久才偏頭看向苗荼,微微笑着,
“我想在離開之前,親眼見一見荼蘼花海。”
【山上有處荼蘼開的特别漂亮,而且很少有人來,】苗荼仔細想了想,自告奮勇,【到時候我帶你去看第一片花海。】
徐硯白笑着和她許下約定:【好,一言為定。】
喜悅火苗還沒燃起,苗荼轉念想到男生出國,忽地又有些傷感,打手勢問:【你要出國的話,還會回來嗎?我以後還能來找你玩嗎?】
她思維跳躍太快,顯然沒跟上的徐硯白愣怔,苗荼正想解釋,口袋手機卻突然震動。
【媽媽:天黑外面不安全,早點回家。】
幾乎是瞬間将徐硯白的答複抛諸腦後,苗荼看完短信,隻想飛奔着回家道歉。
她急急仰頭望向徐硯白,撞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容溫柔,右眼下的淚痣淺淺,一如既往予人以安全感。
不用她找理由,徐硯白率先開口解圍:“天氣冷,我送你回去吧。”
遠遠見到陳蘭萍站在家門前,苗荼一個飛撲過去将人抱住,可憐兮兮的語無倫次道歉,反倒女人頻頻逗笑。
折騰一晚上,苗荼終于再次坐回書桌前,沒着急抓來試卷就寫,抽出一張紙巾,撕成窄窄豎條。
按計劃今天該練習“f”音,她右手提着紙條放在嘴前,左手摸着聲帶位置,上牙輕咬下唇嘗試發聲,仔細觀察紙巾被吹動,同時感受喉部震動。
其實感受他人聲帶模仿,效果會更好,可苗荼還記得在她剛耳聾的一整年裡,父親為了她的治療和康複用光經年積蓄,頭發花白大半,脊背因為求遍了人,一點點深深彎下去、落下舊疾、從此再也直不起來。
如果她隻憑一時痛快,就随意表達“想再說話”的願望,無疑是對父親的二次傷害。
人是會向現實妥協的,就像苗荼在耳聾三四年後,也逐漸接受并适應無法說話的現狀——
直到那個周六下午,靠在床頭的男生直直望進她雙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說,他想真正聽見她說話。
和天生聾啞孩子不同,苗荼曾經是會說話的;那一晚她難以入眠,輾轉反側時總想:嬰孩時期也是牙牙學語、有沒有可能在來一次呢?
于是從那天起,哪怕學習再忙,苗荼也會雷打不動抽出半小時練習發音,不管音調和精準度,隻要敢于出聲就算進步。
她設想着某天能和徐硯白說話的場景,卻又想到剛才在窄巷内的問題,明亮雙眼不由黯了黯。
接觸時間越長,她總是會忘記,徐硯白和她本就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各種機緣巧合,兩個人可能這輩子都毫無交集。
認清現實的同時,内心深處又不甘心;苗荼想她要不要在問一次,或許——
思緒紛亂時,桌邊手機突然震動兩下。
隐約猜到發件人是誰,苗荼心髒一顫,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機,果然看到熟悉的名字。
【徐硯白:關于你最後問我的問題,我也不知道答案,出國最快也要半年後,随時會有變動,輕易承諾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
苗荼一眼看完,随後陷入深思。
男生似乎誤解了她提問的初衷,比起打探徐硯白未來的具體計劃,她唯一關心的,是兩人如今的關系,會不會因為不久後的分開而發生改變。
心有靈犀般,對面仿佛遠程能聽到她的疑問,還沒等她回複,手機再次震動,連續跳出兩條消息:
苗荼沒坐過過山車,現在卻體會到人們形容的“大起大落”感;她總覺得有雙無形的手正圈住她的脖子,也許下一秒就會用力攥緊。
指尖相互摩挲着,她深吸口氣,确認查閱短信内容:
【徐硯白:我不清楚未來會怎樣。】
【徐硯白:但想到明天能再見到你,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