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師曾告訴我,音樂不單隻靠聽覺,”今晚徐硯白的語速變快,不似往日從容,“視覺、觸覺、甚至嗅覺和味覺,都是感受音樂的組成部分。”
“苗荼,”徐硯白停頓幾秒,薄唇微動,
“我希望你能‘聽’見我的琴聲。”
“哪怕是和我不相同的方式。”
徐硯白自知不善表達,又是第一次體驗如此複雜的感情,往日對其他人的溫和從容,在苗荼澄淨雙眼的注視下,都化作粉碎。
他去過很多國家、在富麗堂皇的宮殿與禮堂裡比賽演出,從小接受專業人士與大衆對他的天賦才華、業界頭銜、以及商業價值進行打分與評判;
他十年如一日地修習高超技巧、不斷挑戰高難度名篇,也在日複一日中逐漸忘記,手裡這把琴,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奏響。
在下不來的高台之上,他在深不見底的台下,僅僅一眼就找到苗荼;
女生滿眼期待,而同一時刻的徐硯白,前所未有的感受到強烈的、希望對方能喜歡他琴聲的渴求。
不需要炫技、不必長篇大論百年前的巨作含義,隻是簡單純粹地分享一曲他欣賞的音樂,擁有着期待對方也同樣喜歡的迫切心情。
拉弓奏樂,悠長舒緩的琴聲自指尖傾瀉而出,久久徘徊在空曠山林之間,經久不停。
琴頭捆着白色線繩,男生拉琴時難免高懸着心,手碰氣球的女生更是生怕打斷演奏、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細繩兩段系着17歲少年少女的謹小慎微,也藏匿着兩顆青澀而赤誠的心髒。
掌心貼在氣球表面,苗荼耳邊依舊一片寂靜,卻因此更敏銳的感受到,細微波動正通過那層薄薄的橡膠,傳遞給十指指尖。
那些跳動的音符正以長短不一的波紋形态,在她荒漠經年的腦海落下畫筆,勾畫出色彩分明的場景。
她又一次望向徐硯白。
在若水似紗的朦胧月色下,男生不再是白日那般耀眼卻遙不可及,而是站在她觸手可及的半步之外,周身散發着悲憫傷懷的溫柔。
一如他通過氣球傳遞而來的琴聲——治愈、美好、卻充滿故事終章的惆怅與悲傷。
一曲終了,苗荼眼角已然微微濕潤,抱着氣球打手勢:【這首曲子有名字嗎?】
“《Secret base》,是一首日文歌曲。”
徐硯白放下小提琴,目光停在連接兩人的細繩,輕聲:“你聽到什麼了?”
苗荼回想腦海場景,憑記憶描述道:【好像夏天在海邊,有熱風吹過,和朋友在沙灘上聊到星星升起。】
她理解不了歌曲中似有若無的淡淡憂傷,更不确定自己“聽”的對不對,氣勢減弱:【......可能最後要分别的時候,有些不舍?】
苗荼絞盡腦汁地想答案,徐硯白聽完卻問了毫不相關的問題:
“你喜歡大海嗎?”
這道題顯然更容易回答,苗荼點頭:【我沒去過海邊,書上說海洋占地球面積最廣、能容納一切。】
【如果能考取上海的大學,我第一個想去的地方,就是海邊。】
那裡是不是離他會更近一點?
苗荼隻敢默默在心裡想,望向陷入思考的徐硯白:【那你呢?為什麼會選這首歌?】
她直直擡眼看過去,男生卻避開對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苗荼以為等不到結果,徐硯白忽地低低開口:
“因為喜歡。”
今夜山間晚風格外溫柔,吹動男生額前柔軟碎發;銀白月色下,連耳尖都染上可疑的淡粉色。
在苗荼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徐硯白右手握緊琴盒背帶,聲音很輕:
“這是我第一次隻為一個人演奏——”
他話音未落,砰砰聲突然自遠方響起;緊接着,七彩煙火騰空而上,劃過點點繁星,恣意綻放在綢緞一般的寂靜暮色中。
絢麗光彩照亮整座人間,也慷慨落在林間仰面望天的年少臉龐。
火樹銀花,徐硯白安靜觀賞整片星空,不再繼續追問。
忽地,左側衣袖被人拽了拽,輕輕地,帶着些小心翼翼的試探。
指尖溫熱隔着針織衣料傳遞,漫天煙火下,女生有些稚嫩的臉被映照的微微泛紅,滾圓透亮的眼裡有幾分羞赧。
苗荼握着氣球的右手拉住徐硯白袖口,左手摸向聲帶,不知在尋找什麼,逐漸露出迫切神情。
徐硯白微微蹙眉,啟唇欲問,卻倏地聽見一到陌生而沙啞、但明顯是年輕女生的聲音:
“......徐硯白。”
這是苗荼第一次呼喊他姓名。
也是徐硯白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聽見苗荼說話。
盡管吐字含糊不清、即使音調混亂不堪,三字再簡單不過的姓名仿佛粘連在一處。
但他的的确确聽見了。
呼吸驟停,心髒如同夜空炸開的璀璨煙火,震感強烈,随着無法抑制的愈快呼吸,那些暗藏在隐秘角落的模糊情感,在女生牙牙學語般的呼喚聲中,終得天光大亮。
月色若水,晚風蕭瑟,徐硯白在女生眼裡,清晰看見微微失神的自己。
苗荼仍抓着他衣袖,像是怕他下一秒就原地消失,收緊的指尖泛白。
臉上脖子绯紅一片,到後來,苗荼幾乎是左手掐在聲帶位置,隻想再出聲時,口齒更清晰一些。
過快的心跳讓耳膜都隐隐作痛,徐硯白俯身想阻止,卻聽得更清楚。
“......謝謝。”
山下傳來迎接新年的喧鬧呼喊,而苗荼向他的方向前進半步,帶着滿身的清甜橘子香氣,微微踮起腳尖,在淡藍色如捧花一般的氣球晃晃悠悠顫動時,幾乎貼湊到他耳邊、填補完徐硯白未完的後半句:
“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