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想回答,甯華茶從桌子那頭繞過來,彎起胳膊,用肘部内側直接卡住祁笑春的脖子、把這隻别有用心冒充小貓的男人挾持到一旁:“年輕人,物化自己是不對的。”說完像丢垃圾,把他的腦袋徑直往旁邊一甩。
這話說的非常有道理,有道理到可以在社交平台上單開一篇帖子暢談三千字來進行讨論,但這話怎麼能從甯華茶嘴裡說出來?
睜開他的狗眼看看,這滿屋子裡有一個算一個,最能物化自己的不就是他嗎?
祁笑春一臉匪夷所思地盯着甯華茶,想說你還要臉嗎?甯華茶看他不服,呦呵一聲,給自己找幫手,叫住剛從油畫那邊走過來的周渚:“周老師,我說的對吧。”
周渚正因一眼看見梁覺星後晃神,仿佛一副油畫突然破碎,所有戲劇性的氛圍、凝重豐富的色彩、明暗對比強烈的光線,全部迸發出來,如同進入顔料霧氣籠罩的熱帶雨林,色彩斑斓,萦繞眼前,充斥腦海。
被甯華茶叫了一聲,他才反應過來,從梁覺星身上挪開目光,因為沒觀察到前情提要,腦子檢索半天隻接收到甯華茶的那句真理。周老師是個好人,想了一下,很誠懇地對祁笑春說:“是啊。”
“不過……”周渚的大腦終于恢複正常思考能力,“你物化自己什麼了?”
祁笑春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混不在意地回答:“我物化自己是梁覺星的所有品。”
幾道目光倏然或明或暗地射向梁覺星。
梁覺星渾然未覺,身下的椅子和普通餐桌椅不同,椅背弧度十分符合人體工學,她懶懶靠着椅背,松弛地翹起腿,垂眼看着眼前桌上的花,這種品種的玫瑰本身沒有什麼味道,但梁覺星可以聞到自己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水味兒,視覺與嗅覺混合在一起,産生一種模糊的混淆感。
她微微偏頭,問還站在門口的秦楝:“這玫瑰你是怎麼弄的?”
可以正巧開得這樣好。
秦楝對着自己的傑作想了想,這裡的路不好走、很難做到及時運輸長途的物資,所以儲藏室裡凍了提前運來的五百枝花,定下今晚要在舞廳吃飯就開始醒花,五個小時,剝開保護瓣,挑出其中開得正好的,于是得以成功在這下着雪的偏僻山莊的深夜裡,在臨時布置出來的餐廳中裝點出一個小型玫瑰花叢,秦楝認為這個過程也并不難辦,對于眼前的場景覺得理所當然。
“我說我需要花,于是它們就開了。”秦楝用那種不以為然的語氣講,想起什麼,歪頭對梁覺星調侃地笑了一下,“也許是魔法?你今晚像個公主,這裡當然會發生魔法。”
他說着,睨了祁笑春一眼,話中意有所指,“因為是公主,所以能跟小動物對話也就不離奇了,是吧?”
梁覺星從甯華茶把祁笑春架走起就自動屏蔽了那幾個人之間的交流,此刻根本沒懂秦楝這句話的來由,隻是被那個“公主”稱呼刺得眉心一跳,她不懂秦楝突如其來的少女心,沒有過四、五歲丁點兒大小的時候躲在衣櫥裡弄亂一堆裝飾着金銀線、刺繡的睡袍當靠墊看格林童話的經曆,隻感覺這句天外來話突兀得好像辦公室裡一堆人正常開着會,突然董事長來了一句天涼王破,什麼公主,哪個王破?
而且……什麼小動物?
她掃了秦楝一眼,目光略過那把粉色寶劍,心想算了,倒也适配。
梁覺星沒接秦楝這茬,擡手沖祁笑春打了個響指,在人看向自己時,順勢一指他領結上的鈴铛,然後掌心向上平攤開手。
她示意他把鈴铛摘下來、交給她。身上戴着這個鈴铛,會讓祁笑春成為一個非常明确、随時被發現的目标,并不安全。
祁笑春看着她,過了幾秒,好像懂了,擡腳向她走來,步伐輕盈、鈴铛随着腳步作響,走到身前時,彎下腰,同時一歪腦袋,将側臉放在她掌心上。
……?
這次甯華茶打祁笑春的時候,梁覺星沒有阻攔。
鈴铛裡插了花梗、卡住鈴芯,随意在手指間轉了幾個來回,安安靜靜,梁覺星對此心平氣和地評價:就算是小貓也不能一直慣着。
在鋼琴和小提琴演奏的背景音樂裡,幾人終于就座。
秦楝風格一如既往,要辦晚宴,再小的規模也要配置齊全,嘉賓要穿華服,餐桌上要有鮮花,半邊屋子裡要放交響樂隊,還要有侍者,穿襯衣西裝紮蝴蝶領結,頭上抹得油光水滑,上菜時一手背在身後。
連陸困溪都覺得這番布置誇張,在人弓着身體給自己擺餐盤刀叉時,皺眉看向秦楝,評價非常樸實:“你有病?”
甯華茶可能是剛才打架打累了,從籃子裡撈了塊餐前面包,對此十分認可:“秦導大概确實有不花錢不舒服的毛病。”現烤的面包一股麥香,出乎意料的好吃,甯華茶意外地挑了挑眉頭,及時修改了自己的言論偏向,“但是每一分錢都花得特别到位。”
秦楝對此評價欣然接受。
紅色酒液倒進酒杯,從杯底漾起再滑落,每一道咕嘟聲都是金錢的聲音,他欣賞了一會兒,手指搭上反射着燈光有如鑽石版折射出光芒的的透明杯柄,中指戒指上鑲嵌的那顆碩大寶石在光下熠熠生輝,閃耀因晶體特定缺陷而誕生的獨特顔色:“不管是花錢還是花,我想做的事情很簡單,也非常明确,我覺得你們應該都知道,那就是把這個節目拍好。”
“精彩一點,讓觀衆喜歡,願意輸入關鍵詞檢索,會點擊視頻按鈕觀看。”
“暫停截圖也好,1.5倍速也罷,看完以後迫不及待地打開通訊工具,跟自己的小朋友們分享、讨論、吐槽,高聲贊美、崩潰痛罵。所有激昂的情緒會和一騎絕塵的收視率彙合在一起,一往無前地湧入曆史的洪流中。木雕焚毀,石像風化,山川傾覆,河水倒湧,清高的玷污,卑鄙的重塑,但電子數據會永遠記得我們。”
他沉吟片刻,似乎思索:“所以……我覺得能夠實現這個目的的主要參與者們,也就是你們,應該彼此之間相處得更友好、親密一些。”
“今晚我們抽中的【一定要和朋友們一起做的一百件事情】是……慶祝。”他輕輕摩挲着杯壁,鮮紅的酒液映在他的指尖上,像一抹如有生命緩慢流動的鮮血。
“為我們的朋友慶祝,慶祝ta在生活中、事業上取得的勝利、進展,或任何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為ta慶祝,對ta贊美。”
“我覺得這很好,很積極。”秦楝看上去似乎十分樂于跟大家分享他從他的心理醫生那裡收獲的那套輔助健全人格的理論,“友善的态度,積極的心态,正向的社交行為,對他人施以尊重、關心、理解和幫助,都可以幫助我們在這個節目的拍攝過程中獲得更多美好的感受,推動我們取得節目的成功。”
“而且這個環節可以幫我們彌補自己錯過的那些重要時刻。那些我們本來就應該參與的場合,那些眼淚、歡笑、擁抱。”
“所謂人的一生不就是由很多這種有意義的片段構成的嗎,那麼參與進一個人的這種時刻中,不就是……融入ta的生命裡了麼。”非常正面的表達,但紅潤的唇下悠然地吐出仿佛被陰陽怪氣反複淬吻過的詞,莫名顯得有些譏诮、像是飽含惡意的祝福。
“我建議和昨晚一樣,一對一,一個人提出慶祝的事由,所有人共同為ta舉杯,”他細細品味了一番這個流程,顯然十分滿意,“我都要被這個環節介紹感動了,”嘴角翹起一點,像真心實意的歌詠感慨,“多麼……相親相愛啊。”
漫長的前奏終于結束,秦楝幹脆利落地轉入正題,“那麼,我先來吧。”
他的目光越過長桌,落在遙遠盡頭與他正對的梁覺星臉上,很輕地笑了一聲。
将手中酒杯舉起一點,向桌上所有人發出邀請:“讓我們在這裡共同為梁覺星慶祝,為我們錯過的她的重要儀式,恭喜她……”
微妙地一頓,十分紳士,優雅地向她颔首。
“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