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針尖硬,徐郁青手指按在上面細細密密的疼。
她很多年都沒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這種感覺有些陌生。在心理學範疇裡,此類情緒有一個較為負面的名字。
叫嫉妒。
松針幾乎要紮進皮肉裡。
徐郁青目不轉睛地盯着懷裡的向日葵,原本以為兩個平行時空的她是有共性的,比如無親無故、命途多舛。
所以在一切或主動或被動的選擇裡,她都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與同情。
既是對“徐郁青”,更是對年幼生活在福利院,一次又一次被遺棄的自己。
她不想調查徐郁青的死亡真相,卻願意在脫離書本多年後花費百般努力隻為完成這次高考,很難說不是因為當年那個收到錄取通知書卻又不得不放棄的女孩始終卡在記憶的角落裡蠢蠢欲動。
同時,也能順帶着完成日記本上遺留的兩行願望,逃離鎮南那個鬼地方。
可她現在發現,不是這樣的。
真正孤苦伶仃的可憐蟲,自始至終就隻有一個人而已。
今天這個汽車開道、衆人豔羨的高光時刻可以屬于考場的任何一位考生,但不該是徐郁青的。
怎麼可以是徐郁青的?我們不是一樣的嗎?!
明明是相同的名字,相似的臉,為什麼這個人卻過着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有一個破敗不堪,但足夠溫飽的家。憑借成績好,十八歲喪父後住進了縣長家開滿鮮花的二層小洋樓。
直接實現階級跨越不說,李家衆人更是待她如親人般愛護。量身定制的新衣服,價值不菲的新鋼筆,連她隻在偶像劇裡見過的誇張場面也能輕而易舉得到。
而自己呢,徐郁青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甚至喊不全這束花的花名。
吃飯都成問題的人,沒辦法在意任何一朵花的名字。
套在徐郁青的殼子裡,享受着她曾經擁有過的一切,更反襯的自己一無所有,像個小醜。
滑稽地掙紮在既定的軌道裡。
她所得到的東西處處都烙印着另一個人的痕迹,時時刻刻提醒着,你所見所得從來不是專屬于你,也不是憑借你的努力。
隻是因為,這是一九六二年出生的徐郁青原本的人生。
她沒有‘徐郁青’的過往記憶,卻還是不知不覺在‘她’的陰霾籠罩下走上了舊時路。
徐郁青很想問問,為什麼命運可以不公成這樣。
碎骨的刀子憑什麼隻在她的身上磨。
以至于得到的一點點好都看起來像施舍。
李執不會開車,所以前排是杜醫生扮演司機的角色。
“哎徐郁青,真有這麼感動嗎,半天話都說不出一句。”李執在副駕駛翹着二郎腿。
感動嗎,徐郁青掐掉了向日葵的一片瓣兒,語調平平:“你怎麼會想到送花。”
“别人有的你也要有啊。”
“我們都猜着小姑娘會喜歡花,沒想到歪打正着,看起來郁青很喜歡向日葵呢。”杜醫生通過反光鏡看向徐郁青緊抱在懷裡的花束。
“所以隻因為我是徐郁青,就能應有盡有嗎?”徐郁青低聲喃喃道。
李執扭過身體:“你說什麼呢?”
“就算不是我,換任何一個人來也是一樣的人生軌迹,沒錯吧。”她聲音依舊很輕。
像一個寫好代碼的固定程序。
那這個系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讓她明白自己永遠敵不過命運,但永遠有人比自己幸運嗎。
徐郁青突然湧起了絲絲恨意。
她右手緊緊攥住朵朵盛開的白花,搓磨間,已然變成了棕褐色的殘片凋零。
李執這時候又似乎聰明了許多,見徐郁青沒有想聊天的意思,難得的沒有纏着她犯蠢。
等車停在家門口,徐郁青的情緒早已散了大半,也是性格使然。
如果長時間陷在命運不公的漩渦裡難以自拔,她大概活不了幾年就被淹死了。
徐郁青推門下車,李執站在車尾等她。
杜醫生鎖好車門,“你們倆先進去,我出去有點事馬上回來。”
李執:“嗯,注意安全。”
“郁青想吃什麼就跟劉姨說啊,讓她去買。”
徐郁青點點頭說“好”。
兩個人目送杜醫生離開,徐郁青剛邁步要進門,就被李執擡手攔在了原地。
“你怎麼了?”他疑惑不已。
徐郁青随手把花塞進他懷裡,對上李執迷茫的神情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破防的神經病。
李執這些天盡心盡力又沒有做錯什麼,自然也不該是她情緒的發洩口。
“沒事。”她深吸一口氣搓搓臉頰,“可能是在這待久了,人也變矯情了。”
“矯情?你?”李執微微皺眉,“理工生語文不大好吧?”
“什麼?”徐郁青對自己聽到的話一臉不可置信,她食指點點李執的胸口,“你在懷疑我的成績?”
李執把花束單手摟在臂彎裡,用空閑的手捏捏徐郁青的臉,“你這個腦子每天都在想什麼啊。”
“痛!”徐郁青一把拍在他的手腕上。
李執勾勾唇角,“快進去吧,我看你就是飯吃少了,晚上還想吃雞不?”
你就知道吃,徐郁青翻了個白眼把他甩在身後。
推開院門時她的鞋帶勾在了門框上,徐郁青沒注意。邁腿的時候被門扯着踉跄了一下,幸好旁邊及時伸出一隻手扶住了她。
“同學,你沒事吧?”
徐郁青:“沒事,謝……”話還沒說完,她猛然擡起頭。
我靠!
眼前赫然是她某一場考試的監考老師。
青天白日的見鬼了。
監考老師也沒閑着:“走路小心一點,把準考證資料給我看一下。”
徐郁青緩緩張大了嘴,“這、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