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淵寺的牌匾換過兩次。第一次是被徐郁青不小心拿彈弓打下來的,正巧磕在門檻上方她擺放的一排尖石上,當場裂了兩半。
師父親自提筆重制了牌匾,徐郁青看了半天說寫得真醜,于是三伏天被罰着在廊下看着牌匾抄西遊記原著。
文言文遠沒有電視劇有意思,她一邊寫一邊假哭,師父被她吵得心煩,最後還是讓人滾回屋。
後來落平山被統一管理,山裡幾處房舍都不同程度的翻修過,牌匾也換了新的,師父寫的那塊被收到了庫房裡。
挂新匾那天徐郁青依舊站在廊下,覺得比師父寫的還要醜。
眼下青淵寺這牌匾,就是被她打碎那塊。
徐郁青擡眼望着,呼吸急促,說不清是因為剛才跑的數百米路,還是其他什麼。
李執順了兩把她的後背,聲音也有些不穩:“到底怎麼了?”
她緩了緩氣,說:“有點心慌。”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仿佛回到了師父過世那天。她下了纜車也是這樣一路往上跑,到了寺門前,卻又不敢進了。
“跑太快了吧。”李執說,“你到底急什麼?”
她做了個深呼吸大步向前,“急着見我爹。”
“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麼說也沒問題吧。
寺門微掩,徐郁青用力推了一把——
傻眼了。
“???”
她震驚地睜大了眼睛,這一院子,“怎麼還有和尚啊!”
李執啧了聲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怎麼說話呢,寺廟裡沒有和尚還能有什麼。”
徐郁青:“……”這我很難解釋。
師父明明說過他打小就在寺裡生活,沒聽說還當過和尚啊。
她皺着眉往裡走,心沉了兩分,不會不在吧。
李執四處轉着圈兒看,滿意地說:“我就知道你會喜歡,他們說這裡許願很靈的。”
“是嗎。”徐郁青心不在焉道,“那你先靈吧,正殿在那邊。”
“你怎麼知道,那你呢?”
“我去偏殿看一眼。”之前師父算卦的位置就在偏殿,那裡的佛像很久之前就被請走了。
“偏殿?我跟你一起。”
路過正殿時,門外一位中年男子正在責怪自己的孩子,聲音太大,徐郁青想忽視都不能。聽來聽去無非就是大人在祭拜時,小孩子動了‘不該動’的東西,怕佛祖怪罪。
徐郁青冷哼一聲停下腳步,不鹹不淡地說:“神明不會因為一點兒小事責怪任何人,是你在冒用他們的名義。”
說完她沒管那人是什麼反應,毅然決然邁進了偏殿。
這裡雖不供佛像,卻也有香案,一位和尚正在案前燃香。見他們進來,向徐郁青行了一禮,應該是聽見了她剛才的話,否則這些僧人一般是不會搭理遊客的。
徐郁青微微颔首算是回禮,來回打量了偏殿幾圈,連案台底下都沒放過。
師父不在這裡,這裡沒有他一絲痕迹。
屋内還有僧人在,李執聲音壓得很低,“你信佛啊?”
“不信。”
“那你家裡人信?”
“不信。”
“那你剛才……”
徐郁青撇了他一眼,“你哪兒那麼多話。”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不屬于任何一個教派,隻不過是靠天吃飯罷了。
她視線跟随着不遠處的和尚,預感到現在的故事線可能跟自己之前經曆的不一樣,但不免還是會失望。
李執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見人半天不說話,輕聲道:“你今天怎麼奇奇怪怪的,要不然我們去正殿求個簽吧?别傻站着了,這兒什麼都沒有。”
徐郁青說“好”。
臨出門前,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偏殿東側,原本最裡面的位置,放的是師父的桌子。
現在那裡空無一物。
“别看了,走吧。”李執拉了她一下,“咱們去求個好簽,以後都順順利利。”
徐郁青聞言,這才回神笑了笑。毫不誇張地說,青淵寺裡的所有簽文她都倒背如流,真沒什麼意思。
“你去求吧,你的簽就是我的。”
“能這麼算嗎?”李執撓撓頭,“不好吧。”
幾隻無名鳥從她身前飛過,熱熱鬧鬧擠在屋頂上唱歌,房檐下就是它們的窩。
徐郁青想,連它們都有來處。她手伸進口袋裡摸了摸一直随身攜帶的三枚硬币,“不管好不好,我都隻信我自己。”
李執剛想再說什麼,目光卻投向她的身後。徐郁青循着他的視線回頭,“看什麼?”
“兩位貴人,可是要求簽?”
“……”她怔楞在原地。
徐郁青後來想,怪不得總有人說,人其實隻活幾個瞬間夠了。
來人稍長的頭發在腦後随意挽了個髻,幾縷困不住的碎發随風飄動。一身玄衣寬松,領口卻是緊扣,身型似鶴遺世獨立。見徐郁青回頭,右手豎起三指對她行了一禮。
除了面容上少了太多歲月雕刻的痕迹,眼前的人和她記憶裡的身影并無其他區别。
徐郁青緊盯着那張臉,顫抖着舉起三根手指,同樣低頭回了一禮。擡眸的瞬間她撫掉臉頰的水迹,輕聲喊了一句:
“師父。”
師父,師父。
幸好你在這裡。
李執湊到她身側,學着她的樣子行禮,“師父貴姓?”
他唇邊帶笑,聲音沉緩:“鄙人姓徐,号中耀。”
徐郁青也笑:“這麼巧,我也姓徐。”
徐中耀點點頭,“今日我與貴人有緣,在下略懂蔔算之法,可為貴人一試。”
李執:“能算什麼?”
沒等他回答,徐郁青歪歪頭挑起一側眉尾,“師父仙風道骨,想必有些本事,如今怎麼收費?”
李執小聲在她耳邊說:“他也就三四十歲吧,這麼年輕,能靠譜嗎?”
“錢财乃身外之物。”徐中耀行禮的手還沒放下便攤開來,“隻收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