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明媚,花事方殷,正是公子王孫,五陵年少,賞心樂事之時。月湖近日畫舫盡開,梅堤遊人,來往如蟻。
姜婵下了馬車,步行至碼頭邊,隻見不遠處一艘顯眼的高大樓船停泊在水面上,上有書着“兩淮鹽督”字樣的旌旗。春日哪怕皇帝遊湖,平民也無需回避,她遂不以為意,取出薦信,得了首肯,登上了另一艘畫舫。
此時湖中大小船隻,已有不下數百舫。姜婵所在則為其中第二大的五百料者,名曰十樣錦。約長十餘丈,亦可容三五十人。
而最遠處那艘巨大的官船乃是一千料者,約長二十餘丈,可容百人。亦是精巧創造,雕欄畫拱,行如平地。
姜婵在船舷處坐了一會兒,聽了不少小丫鬟的碎嘴,原來是近日來了一位京城大官,那艘湖心的樓船便是本地官紳設宴接風之所。
不多一會兒,一位穿紅戴粉的丫鬟從裡間出來喚她進去,姜婵此回便是受太守長女之邀,教幾位相熟的官小姐做針指。
教了大半個時辰,畫舫已行至一段堤壩處,但見一帶垂楊與桃花相映,綠煙紅霧,迷漫二十餘裡,尤為奇觀。
那船中的皆是未出閣的女子,免不了小孩心性,俱放下手中針線,去賞那春日莺花缭亂之景。
聽着外頭那花間的百鳥嬌滴滴在枝上弄晴,這番霞影與湖光并媚的天然好景,令姜婵也忍不住從窗中探出頭來細細打量。但見竹簾内,隐隐綽綽有幾個美人窺探,最後一侍兒從旁邊揭起垂簾。
本來在一衆盛妝麗服之姬妾丫鬟之中,有意低調一身素服的姜婵并不起眼,可看在另一人眼中卻不是這麼回事。
那侍女揭簾時,畫舫恰與那樓船打個照面,姜婵隻覺得天幕瞬間暗了下來,耳畔卻聽聞船艙衆人起哄:“快看!那就是南巡欽差的船!”
窗邊一瞬全擠滿了人,姜婵下意識對日仰視,隻見到甲闆領頭二人模糊的輪廓,其中一人退了半身,正對在負手背立之人作揖。
那高大的身影立在巍峨的樓船甲闆,雖看不清臉,那出世之姿,透着一種久居上位的氣勢,卻說不出來的熟悉。
王之牧光明正大立于甲闆之上,周圍的小船盡收于他眼中。
隻見那斜倚楹欄之人,目澄秋水,眼中平靜無波。
果真是她,哪怕相隔十裡,哪怕她化成灰……
近觀不過一瞬,解了數年的相思之渴。
但那甘霖之感隻有一瞬,随即他便被重重怒火夾雜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裹挾其中。
三年未見,王之牧雙眼就如被那道影子勾了去的一般,登時神魂不定起來。
三年前聞她香消玉殒之時,他在書房裡坐了一夜,身體如墜冰窟,他此生活到如今,隻有兩回感受到那極緻的冷。
可如今,他隻覺得有股熱血要沸騰出胸口。
那日繡娘告訴他,這兩份繡品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一日,他在書房裡坐到天明,滿心不解她何要詐死,為何甯願隐姓埋名也不願留在他身邊。
王之牧因性格使然,平素冷面寒鐵,多以漠然示人。那随行的官員見英國公對歌舞美景皆置若罔聞,卻在望見對面那艘畫舫時,眼底突然亮了。
那竹簾不過揚起一瞬,那稍縱即逝間,姜婵感到一道目光射過來,好似利劍穿透了竹簾,令她有被毒舌盯上之感。
電光火石間腦中忽地炸開,她急忙抓了身邊的一個丫鬟問:“這次南巡的大官是誰?是誰?”
那丫鬟見素來鎮靜的柳娘子大驚失色,十分不解。
這時,另一邊響起一道輕輕的嗤笑聲:“那自然是京城裡來的英國公。也是了,近日江南十鎮鬧得沸反盈天,也隻有身在官場之人才知曉其中細枝末節。民間隻聞法場上又多斬了幾個人,哪裡知道背後有這樣的故事。”
天邊忽然卷過一片不知好歹的厚雲,遮了如日中天的太陽。
姜婵本是和煦的臉色轉瞬落得如同這晦暗天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