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郎中鼻孔出氣,沒再吭聲,聽了片刻脈又讓沈香齡伸出舌頭看了看。奇怪,沈香齡從這胡郎中的臉上卻看出了一閃而過的失落。
聞君安問:“如何?”
胡郎中沒搭理他,剛想伸手将沈香齡的袖子掀開看看疹子的情況,又看了眼在旁邊虎視眈眈的聞君安,嫌棄道:“啧,真是麻煩。”
他用手指在忍冬和沈香齡面前來回劃拉了兩下:“那個讓你家丫頭掀開袖子讓我瞧瞧疹子如何。”
忍冬聽了馬上幫忙,胡郎中見縫插針地問:“一開始是從哪裡發起來的?”
沈香齡回憶了下:“是脖子。”她指了指脖頸處。
胡郎中指揮着忍冬把手翻面,略瞧一眼就完事:“另一邊。”
聞君安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神細細劃過沈香齡胳膊的每一處。從手腕到小臂再到手肘,幹幹淨淨隻有紅豆大小的疹子。
這隻手沒有。
待忍冬掀開另一邊時,他在心裡沉聲道,這邊也沒有。
大周的女子都有點朱砂痣的習俗,她卻沒有。
胡郎中看完了戲谑道:“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姑娘,身上倒是白嫩得很,幹幹淨淨的。”
忍冬聽了皺眉隻覺得此言逾矩,聞言沈香齡卻像是炸了毛的貓突然想起什麼,她猛地擡頭就看見了認真注視着她的聞君安,她趕忙将袖子快速攏好。
胡郎中深谙女子規矩多,他雖口無遮攔但年歲大,看臉色就瞧出了忍冬的嫌棄,馬上解釋道:“诶,不是老夫出言不遜哈,你家主子是将養得太好,來到無雙城不幹不淨的地方就容易惹病懂嗎?”
“這富貴人家就這個毛病,把自己孩子養成寶貝,在外頭不小心輕輕地磕碰到就不得了,這就是富貴病啊。”他嘀咕說着還睨了一眼聞君安,聞君安趁他轉身側着輪椅給他讓路。
胡郎中走到櫃台後,拿出紙筆開始寫方子,他邊寫邊道:“這無雙城髒得很,姑娘家家的來這做什麼。“
”今日之後少沾水,晚上拿汗巾擦擦就行,别太講究。”
“然後呢這吃的喝得都清淡些,雞魚蝦蟹這類發物都少吃。最重要的—别點香。”胡郎中将點香二字咬得重了些。
忍冬細細地記着胡郎中口中說的注意規矩。
“還有回去先洗個手,把今日這裡外的行頭都換了,也可能是染上了不好的東西。”
胡郎中下筆很快,寫完後利落地從藥櫃裡拿出個膏藥盒子,他把藥膏盒子放在桌子上放出“啪”的一聲:“喏,覺得癢了就塗這個東西。”他點了點桌面,’這方子照着拿去煎,一般沒有繼續吃到讓你姑娘起疹子的發物,三日就會好。“
”記住一日吃三次,喝到好為止,不好可不要停啊。”
“诶,好嘞。”忍冬拿走了方子不免驚訝:“胡郎中是真厲害呀,這一套一套的,這麼熟練。”
胡郎中:“啧,這丫頭怎麼說話的,我是郎中能不熟練嗎?”他似是話有埋怨,又帶着些警告“這無雙城得疹子的那可多了。“
”髒得很,以後可别來了。”
忍冬認同着:“我也覺得。隻是這藥不直接抓了嗎?還得跑藥鋪,實在麻煩。”
胡郎中用手比劃了一圈屋子:“你看看這院子屋子有放藥材嗎?老夫還不是沒錢弄嘛!要不然白賺白不賺,自己去找地方抓去。”
聞君安聽他說完,勾着嘴角冷言:“如若不是郎中您能少去賭場,藥鋪子怕是早就開起來了。”
“多嘴。”
胡郎中聽完哼哼着聲,不高興地甩着門簾往後院去了。
忍冬見人走了趕忙走過來托着沈香齡的胳膊:“姑娘,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回去可要好好休息,趕緊把藥吃了。”
沈香齡點頭,她低頭錯開聞君安的眼神,從方才開始這人就一直盯着自己,怪讓人無措的。
忍冬粗心不懂,胡郎中許是碰巧說出其中機巧,但這位君安公子看着心細,怕不是誤會了什麼,可這種事怎麼好解釋?
聞君安見她不願擡頭,終于移開他黏在沈香齡身上的灼人視線,從荷包裡拿出銀子放在櫃台上,柔聲道:“走吧。”
剛要動身,後院穿來胡郎中的渾厚聲音:“你等下記得回來,老夫還有話要說!”
看來,他們的關系也沒有那麼不好嘛。
聞君安微不可查吸了口氣:“既然如此,我就送沈姑娘到這條巷口吧。”
“好。”
一行人走在巷口,沈香齡悄聲提醒道:“公子,你送我們到這兒就可以了。”她面帶微笑,客套着:“今日真是辛苦你了,多謝。”
聞君安看着這張像小白貓一樣無辜稚嫩的臉,眼神劃過她的袖口:“沈姑娘,沒有别的事想同我講嗎?”
“啊?”她眨眨眼,睫毛呼扇,睜着圓眼,确定又帶着小貓伸爪地無聲試探,“應該…沒有了吧。”
看來是想壓下了,他呢喃着,帶着不易察覺的寵溺:“好。”
“那我就…告辭了,有緣再見。”
沈香齡:“嗯。”
沈香齡伫立在原地,看着他将輪椅越推越遠,整個無雙城依然熱鬧無比,卻好似于他無關。熱鬧被磚牆隔絕在外,被牢牢困住。
在這條小巷子裡隻剩下突兀的滾輪聲,風帶着飛舞的月色往無盡的墨色中走去,猶如墜在了墨盤裡的一滴水,在于黑的鬥争中用盡全力拉扯再消失,好像他不曾來過一般。
沈香齡兀地覺得這條巷子有點空,她輕按着胸膛,這位君安公子甚是奇怪,一舉一動形似謝钰也就罷了,竟是知道自己撿了玉佩。想到他在黑暗中近乎相似的氣度,不免有點心悸,随着他的離開也算是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