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六皇子府。
今夜風大,來人手執一盞孤燈,唯一白玉簪冠發,墨色長袍上的流雲金絲邊,在黑暗中随着衣袖翩飛。
燈芯搖曳欲滅,他一人走過黑暗長廊,終于看見前方一燈火通明之地。
“殿下。”
暗衛跪地拜見,雙手接過油燈為他掌路。
裴雲棧面色淡淡。
“今日還是不進食?”
“……是,屬下不敢來硬的。”
“罷了。”
裴雲棧拂袖燈滅,周遭陷入黑暗。
“下去,今夜不用守了。”
“是。”
暗衛如影子隐入黑暗,他站在不遠之地,沉默望着那唯一燃燈的屋子。
良久,他才動步,進屋前下意識整理好一路被風吹亂的長袍。
才是初秋屋内便燃了炭火,地上鋪滿柔軟毯子,溫暖潔淨。
蕭煙閣聞聲偏頭望去,這麼晚能進來的人也就隻有他了。
她的夫君,當朝六皇子。
“阿煙。”
他在門口便淨了手,看見她後神色都變得溫柔幾分。
“放我走。”
最初父親戰敗被殺,大哥投敵下落不明的消息傳入京都,她滿心焦急卻仍信她的夫君,信他不會同那些人一般誤解她父兄,信他願與她一同找到真相。
結果卻被現實擊碎了一次又一次期盼,現如今一身武功被廢,被喂了蠱蟲,連擡手用力都會全身經脈撕裂般疼痛。
他沉默不答,蕭煙閣便收了目光不再予他一分注意。
她五官清麗而端正舒展,本是青衣相卻随着父兄征戰多年,而身上那股堅韌銳利,早被裴雲棧在這些時日裡一點一點磨掉。
如今低着頭,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頸,整個人如同被折斷羽翼的囚鳥奄奄一息,惹人憐愛疼惜。
裴雲棧喉結滾動,上榻到她身前,難得見她如此安靜,伸手就要擁她。
就在向她展露胸膛的那一瞬間,蕭煙閣翻手轉身,膝蓋抵上他咽喉,手中那把不知道什麼時候磨好的木刺抵上肌膚,血珠頓落。
那是個練習過無數次的起勢,一招一式皆迅速完美。
可惜她内力全失,蠱蟲控制着将她身體壓到虛弱卻不緻死的程度。
“放我出去。”
“除了這點,阿煙,凡你所想,我皆可給。”
他并不掙紮,如同旁觀般看她冷汗涔涔,盯着她因忍痛咬破的唇。
“若我要你死呢!”
蕭煙閣冷笑,知自己現在不是他對手卻仍不願坐以待斃,木刺在他脖頸至鎖骨處劃出一長串血珠。
“我要保你活着。”
他不躲不避,眸中是她這些時日裡看不懂的冷靜漠然。
冠冕堂皇!
“你放我出去,我不會尋死,我知道那些人在找我,你把蠱蟲解了他們奈何不了我。”
她緩了臉色,将木刺丢掉,用衣衫為他按住傷口,話語如同先前般溫柔,輕輕哄慰他:“琮哥哥,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裴雲棧不吃她這套,也不顧身上的傷,起身去拿了溫在一旁的飯食。
“吃飯。”
蕭煙閣驟然大怒,揮手掀翻托盤,熱粥撒了裴雲棧一身。
“滾!你别再裝得清風霁月一臉無辜了!你眼睜睜看着我父兄落入圈套,再踩着我父兄的命走到如今高位,你以為這消息瞞得住我嗎?将我困在這個地方放任我父兄生死不知,你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為何敢做不敢認!”
蕭煙閣因為情緒胸膛劇烈起伏,從她進了這裡就沒再梳妝,此時衣衫亂了,面容憔悴卻癫狂嗜血。
“貪生怕死貪戀權勢,裴琮是我錯看你,我這輩子都看你不起,我蕭家一門如今被奸人所害,就是化作孤魂野鬼也要生生世世纏着你們,你們想如同尋常人家一般娶妻生子快活一生,我告訴你永遠不可能!你這天煞孤星,身邊的人被你一一害死,我咒你永遠在那高位孤零至死,無人收屍!”
“沒關系。”
他靜靜看着她,不怒反笑。
“我要你活。”
他脫了外衣,反手扣住蕭炎閣的手腕,強而有力地壓上頭頂,随即吻上去。
你活着就好了。
……
蕭大将軍被斬于馬下,頭顱高挂敵軍城牆,不日後投敵苟且偷生的蕭小将軍,屍身被敵軍丢到城門外。
邊境守軍一退再退,燕雲關連失八城,朝野嘩然人人自危,六皇子妃及僅剩的蕭家嫡次子被下昭獄,六皇子裴雲棧臨危授命帶兵出征。
一年後他大捷歸來,受封嘉獎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昭獄接她出來。
沒曾想見到形容枯槁的她,昭獄裡暗無天日,一盞燈都無人為她而點。
蕭煙閣雙腿被斷無人醫治,如今長好了一摸就能感受到畸态。
裴雲棧一路抱她出去,直至宮門外,她才開口,嗓音沙啞難聽,氣若遊絲。
“昭獄失火,我二哥沒了。”
這是那些時日裡,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
上位者欺他,暗探瞞他。
他們留了蕭煙閣的性命,卻沒依照諾言護她無恙。
裴雲棧回來後便一改先前做派,以極其慘烈的方式讓太子下馬,東宮一黨皆被他屠盡。
他用了兩年。
如今皇帝病危六皇子監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