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看見的是囚衣破碎,血污橫生幾乎沒了氣息的裴雲棧。
她又懼又憂,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裴琮的身份。
他是六皇子,無論他争還是不争,從生下來的那一刻,他的命運就已經注定。
蕭煙閣明白再這樣下去,自己保不住他第二次。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她意識到如果要這個人活,隻能送他登上最高的位置。
可換來的……是她蕭氏一族滿門傾覆。
蕭煙閣閉上眼,試圖将腦海裡的畫面驅逐出去。
她朝他笑了笑,裴雲棧向她走過來。
這一世的裴雲棧劍眉星目,皮膚白皙,脖頸上沒有那些盤旋疤痕。
“阿煙。”
他開口時聲線低醇,卻不是記憶裡的堅硬冰冷,有着少年的清朗,見到她時整個人如同最堅硬的冰落入沸水,眉目乍暖。
“裴琮,好久不見。”
少年身着春衫,更襯身姿薄而挺拔,負手而立,滿眼皆是她。
他輕輕道:“真的……好久不見。”
蕭煙閣心中酸澀,他近了身,周邊萦繞着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愛意突然就如同藤蔓狂生,瞬間奪取了她的心神。
她嗓音有些艱澀,卻笑着開口道:“滿打滿算也才十日,你怎得這般粘人。”
蕭景察覺有些不對,眯着眼沒開口,蕭琰見這倆夫妻都有些僵硬,以為是他們人前羞澀,于是一手壓着一人肩膀,把他倆湊到一起。
“新婚夫妻,當然粘人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吧妹夫。”
裴雲棧颔首:“是。”
蕭景輕啧一聲:“你倆成婚都快半年了,這也叫新婚?”
“蕭景!”陳香輕斥:“怎麼說話的你。”
蕭煙閣坐下時碰到他的手,冰冷刺骨。
“你,很冷嗎?”
外面是豔陽天,她隻着了一身單薄衣物,方才一頓跑現在身上還在發汗。
“還好。”
裴雲棧為她布了碗筷:“先用飯。”
他臉色有些過分慘白,手指骨節修長有力,動作間青色的血管輕輕鼓動。
不對。
“今日是何年月?”
她轉頭問蕭景。
“五月三十一。”
他一臉悠然,仿佛隻等蕭煙閣問出這個問題。
五月的最後一日。
蕭煙閣猛地扭頭,抓起裴雲棧的手就壓在他脈搏上,意料之中的紊亂。
“你怎麼……”
裴雲棧收了手腕,反手牽住她的手心,輕輕捏了捏:“無妨。”
“母親。”
怎麼可能。
蕭煙閣迅速拉着他起身,就要告辭:“突然想起來府上有些急事,我先與裴琮回去處理,明日再回來用飯。”
陳香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已經拽着裴雲棧往外跑,阿绮趕忙扒拉了兩個包子帶在身上,也跟着出去。
蕭琰有些不解,蕭景坐着不動,舀了勺湯放碗裡吹着。
兩人剛邁出大門,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計劃,這次回家就是為了把東西拿走。
“等等,我有東西落在屋内院子了。”
那東西被她埋在屋外的第一棵樹下。
她使了個眼神給阿绮,阿绮馬上跑走,蕭煙閣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牽着他,手掌一縮:“你……”
“去吧,我在這等你。”
裴雲棧先她一步開口。
“等你一起回家。”
蕭煙閣點點頭,沒再言語便回後院去。
她跟阿绮趕緊把埋在樹底下的銀票都刨出來,這是她每年攢的壓祟錢。
就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如今她最缺的就是銀票。
想來裴琮曾經贈過她一枚東海夜明珠,被她丢哪兒去了?
等裴琮後日上朝,她得把房裡的奇珍異寶全換一下。
“圖和要求都傳給小魚了嗎?”
“傳了,但他說那些仿品得要些時日,空有圖紙還不夠。”
“無妨,一天拿一件出去給他。”
“好。”
“對了,等晚上裴琮發病時你再把隼招來,跟二哥要點人。”
嗯?
她家小姐怎得開始防備姑爺了?
“能打的還是?”
“有腦子的。”
阿绮點點頭:“記住了。”
“你把土地複原,我先跟他回去。”
蕭煙閣把錢都塞進懷裡,丢了盒子便匆匆跑到前門去。
跑得出了汗,單衣全都黏在背上,被風一吹她有些發顫。
這一世身子還沒被敗壞,依然是從小練武的好底子,她心裡卻控制不了自己如同上一世般懼風畏寒,如今再去人多的地方,她都會有些緊張。
裴雲棧負手站在那等她,臂上多了一件幹淨的披風。
她的腳步慢下來,下意識擦了下額角的汗。
算了,她再髒的狼狽模樣也被他見過。
“怎的這樣一直看我?”
裴雲棧從剛才到現在都沒問她出獄後去哪了,隻是一直瞧她,仿若瞧不夠似的。
“瞧不夠。”
他聲音落得小了些:“十日未見……甚是,想念。”
她喉間一緊,确實,即使上一世走到那樣的局面,她心裡也是不曾懷疑過裴琮對她的真心。
是有的。
裴琮那樣的人,竟也知曉如何愛人。
隻是這真心與權勢相比,又少了幾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