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我繃不住笑了。

飛快走到曼妮拉她們在的地方，我先檢查了一下籠罩着我和背上所有人的隐身魔法、屏障魔法的完好性，随後光明正大地穿過了嘈雜的人群，走到正在給别人調解矛盾的曼妮拉身後，然後融合了我們的隐身魔法，這樣她才能看得到我。

這下萬事俱備。

我拍了拍她的肩。她立刻警覺地回頭。

說真的，她看到我的那一刹那的表情，我真的能笑一年。

成功達到了想要的效果，我一邊笑得上蹿下跳一邊把背上的人全部放到地上。

“曼妮拉，你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别人看到曼妮拉的表情，疑惑道。

我猜她這一瞬間肯定回想了一生中所有難過的事才沒有笑出來。

“……沒什麼，”她的聲音聽起來比之前緊繃之後才慢慢恢複正常，“我們繼續吧。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我笑夠了，坐在一邊，計算着沉默魔法和替身魔法的剩餘時間。

以前這種工作我也是找《女巫守則》代勞的，反正它算得比我更準，收費也很低。

但從今天開始，我要把所有魔法用量與時間的公式牢記在腦子裡。用《女巫守則》的次數能少一點是一點。

其實如果沒有代打，這也是每位女巫本來就應該做到的吧。

如今我隻不過是回歸正軌而已。

萬萬沒想到，都到異世界學魔法了，我還得和數學打交道啊。

愁眉苦臉地算完，我數着時間，看曼妮拉和别人聊得差不多了，示意她我有話要告訴她，讓她找個理由避開人群。

她笑容不變地和别人說自己想到一邊休息一下，沒有露出絲毫破綻，一路和人打着招呼，光明正大地走到了一個沒人的角落。

回想起馬車上和她的第一次見面，我不禁感慨她的變化之大。感覺她越來越有聖女繼承人的樣子了。

她走到地方站定，疑惑地看着我，問我想說什麼。

我盯着手上的腕表算着時間，開門見山道：“這群人五分鐘後就要醒了，你得說服她們，然後給她們找一個合适的出現理由。以及，我是直接把她們弄暈帶過來的，你也得和她們解釋一下為什麼她們會突然換了個地方。”

說完，我像一個惡作劇完找大人收尾的熊孩子，心裡暗爽但表面純良無辜道：“我知道你肯定能做到的，曼妮拉，所以拜托啦！”

不過，畢竟是給别人扔了個爛攤子，我還是心虛地演了一個理由出來。

我抓住她的手，先面露落寞地看了看旁邊那群和諧有序的人，再用悲傷的眼神看着曼妮拉，說：“因為我實在是被她們傷透了心。她們之前拿東西砸我，要不是我有魔法，我現在已經被砸死了。也許是我自己的原因吧。總之我真的不擅長和人溝通。”

最後一句是真心話。

“所以，”我看着曼妮拉眼中流露出的驚愕與憤怒，還有對我的擔心，莫名有點說不下去了了，隻能憑着本能繼續輸出，“你能幫幫我嗎？我實在沒辦法了。畢竟我就是這麼差勁的人啊。”

“你才不是……”曼妮拉似乎連“差勁的人”這個形容都說不出口，“你不是！你才不是！”

她的雙眼亮得像封存了火焰的琥珀，那層透明而柔和的琥珀外皮正在被内裡的火焰灼燒：“她們……她們居然……”

她看着我，嘴角抽動了幾下，突然撲過來把我緊緊抱住了：“洛洛，你是我見過的最無私最善良的人，你明明和這件事完全沒有關系，你也有能力一走了之，卻傾盡全力來幫我們，幫一群你素不相識的人。

當時在馬車上，你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滿身塵土，氣息落拓，但雙眼明亮有神，眼中滿是笑意與自信，像一株從懸崖邊破土而出的花，不顧任何限制，也不屑任何欣賞，自顧自地開放着，那種專注自我的感覺，肆意生長的人格，那種熱烈的生命力，一下子擊中了我的靈魂。

也許你不知道。曾經，在我的一生中，我見到的每一個人，他們的眼神都是死寂的，苦澀的，壓抑的，扭曲的，麻木的。仆人、貴族、女人、男人，每個人臉上都戴着假面。

對我微笑的人會微笑着扇我巴掌，對我冷漠的人會面無表情地給我送來傷藥，完全不認識的人會譏笑我的打扮，親近的人則厭惡我的沉默。

人們的心都掩藏在重重禮服與假面之下，我無法看清。但能确定的是，他們全都對我抱有惡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排斥我，而我連一絲溫暖都沒有。

無論天氣如何，壁爐燒得多旺，我的衣服有多華貴，我始終冷得難受。我總是冷得發抖，經常不分場合地難過哭泣。父親、母親、老師……他們一見到我的樣子就皺眉，說我太陰郁了，不讨人喜歡……”

我聽得想罵人，你養花不給曬太陽天天催折人家，還指望人家像向日葵一樣陽光開朗，這不有病嗎？

“一群神經病啊！”我忍不住破口大罵。

“噗……”曼妮拉聲音原本已經哽咽了，聽到我的話後破涕為笑，小動物一樣用發絲蹭了蹭我的脖子。

我感覺脖子癢癢的，忍不住摸了摸被蹭到的地方，順勢摸了摸她的頭發。

她毫不反抗地地任我摸頭，繼續說：“後來，我被聖女大人救了，又好不容易有了第一個朋友，生活終于慢慢好起來了，結果轉眼間就淪落到了這裡。我感覺天都塌了。

我又從人販子那裡偷聽到，是一位黑發紅眼的小姑娘把我的位置賣給他們的，而我剛好是在和達蘭妮見面後回家的路上被綁架的。我感覺心都冷透了。雖然我之前就被朋友們背叛過很多次，已經習慣了，但我以為達蘭妮和她們不一樣。當時我真的很難過。我真的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徹底沒指望了。

在馬車上時，我知道接下來面對的會是無間地獄，我就一直在想，這個世界為什麼會這樣對我，我做人真的這麼失敗嗎？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我呢？是我哪裡做錯了嗎？

那時，其他人都安慰了我，我也很感激大家，但隻有你堅定地告訴我，我沒有錯，是他們的錯。你的語氣那麼斬釘截鐵，仿佛這就是你認定的真理。這樣的堅定，一下子把我對自己的懷疑沖垮了。

是的，我沒有錯，是那些傷害我的人的錯。我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才不再質疑自己，重新振作起來。

後來，在倉庫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驚喜。我之前能逃脫全憑運氣好，找到倉庫之後也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了，還因為吃面包中毒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沒想到自己還能醒過來，還能再遇到你！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甯靜了。不知道為什麼，我莫名覺得，隻要有你在，事情一定會變好的。

然後你就告訴我，我是聖女的繼任者。我一開始隻是驚訝，還以為這是你安慰我的獨特方法，但後來你提到了達蘭妮，我那時并不知道達蘭妮就是聖女弟子，還以為她和人販子是一夥的，還以為你也是，心都涼了一半。但很快達蘭妮就出現了，我看你一幅吓了一跳，還有點害怕她的樣子，就猜你大概率不是和她一邊的。

後來你幫我解除了我和達蘭妮之間的誤會，之後還一直幫助我們，一直到現在。”

她說到這裡，抱着我的手又緊了一點。

“洛菈，你一直是一束光啊。不僅照亮了我，還一直在努力照亮别人。

沒有你，我根本沒有勇氣去嘗試和她們溝通，甚至都沒有勇氣從那群人手裡逃出來。

你的善意沒有錯，錯的是這些傷害你的人。——這句話也是你告訴我的。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不許你這麼說自己。”

曼妮拉抱着我說完了這些話。

我聽完很感動，但是聽到最後這句話時，腦袋裡那根惡趣味的筋還是被挑動了，我忍不住嘴欠道：“那達蘭妮呢？是你心中第二好的人嗎？”

曼妮拉頓住了，慢慢松開了我。

我有點心虛，心想這個玩笑好像開大了，她該不會生氣了吧，有點想逃走，但不知為何，我還是強撐着看着她沒動。

曼妮拉的金發綢緞般鋪在肩上，棕色的眼睛沉靜如琥珀外殼，我卻錯覺裡面閃過了一絲狡黠。

“我心中第二好的人？”曼妮拉望着我，輕輕挑起了嘴角，“所以洛洛你是說，你在我心中是第一嗎？”

呃，怎麼感覺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有點暧昧。應該是我的錯覺吧。

而且論先來後到，達蘭妮應該才是第一吧。我和曼妮拉的交集其實并沒有很深才對。

然後下一秒我就被打臉了。

“是哦，在我心裡，you are the only one.”

曼妮拉語氣輕柔，琥珀色的眸中仿佛流出了楓糖漿。

我一時錯覺這裡的燈光有點晃眼，晃得我都看不清她的眼神，分不清她的語氣，搞不清她這句話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

哈哈哈，我在想什麼呢，肯定隻是在開玩笑嘛。未來聖女的天賦而已，坐下，基操。

可惡我怎麼臉紅了。

我控制不住移開了實現，然後猛然意識到魔法的時間快到了。

我一個激靈握住曼妮拉的肩膀，慌張道：“魔法要失效了，怎麼辦！”

曼妮拉被我這樣一打斷，懵了一下，眨了眨眼，再睜眼時多了些無奈，繼而恢複沉靜。

她輕輕握住我的手，說：“放心，我已經想好要怎麼說了。”

“那些砸你的人，”她眼神平靜，又透出淩厲的鋒芒，“我也會讓她們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