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荔連退四五步道：“不不不，使不得。”

顔烨低頭輕笑，長身而起壓近半步，月白長袍在燭火下劃出大片陰影。

“怎麼使不得？倒要聽聽你的道理。”

柳荔咬牙道：“臣女已有心上人，還望殿下成人之美。”

顔烨低笑出聲：“在候府時，柳司寝可是說過，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柳荔擡眼直視他道：“殿下若非我有心上人，五年前斷不會退了婚約，您說對不對？”

顔烨漫不經心道：“五年光陰，你與那心上人既未成婚，想來往後也難成眷屬，不是麼？”

柳荔輕笑道：“殿下可曾想過，或許我的心上人正為家國駐守邊疆，五年未歸，而我在等他歸來。”

顔烨道：“好一張利嘴，孤竟說不過你。”

柳荔道：“我這點小心思，在殿下面前就跟過家家似的，哪能比得上您心裡的大謀劃。”

顔烨嘴角一勾：“但願柳司寝真如你自己說的這般，隻有這麼點小心思。”

柳荔低頭不語，緊盯着地上的青石闆，直到顔烨道了聲“過來”。她才小心地上前，伺候他入寝。

剛要往香爐裡添安神香，手腕突然被輕輕扣住。

“是普通安神香。”

“以後孤的寝殿什麼香都不用點。”

柳荔正要退下，顔烨突然抓住她的手道：“你不必去外廳就在這裡陪孤。”

柳荔剛要開口就被打斷：“侯府那晚誦經挺好聽，再念一遍。”

她暗暗松了口氣，清亮的經文聲就在殿裡漫開。

很快顔烨閉上了眼，燭火映在他的臉上，月白色與紅色燭火交織在一起，勾出他漂亮的側顔不見白日的陰霾，平穩的像熟睡的嬰兒。

柳荔看着他露在被子外的肩頭，鬼使神差地伸手把被子往上拽了拽。

四周瞧了一圈，沒個能睡覺的地方。她琢磨着宮裡規矩，最後蜷到放奏折的木椅上，眼睛一閉就睡着了。

再睜眼時，身上蓋着件月白長袍，正是昨天顔烨穿過的，袖口還帶着點若有若無的墨香。

柳荔拿着長袍發愁，門外傳來細碎的聲音。

“不知道她有沒有醒？”

“要不我們進去看看？”

“不行，趙公公特别交待，讓我們守在外面别吵着她，她什麼時候醒了我們再進去。”

“哎呀，快中午了，她再不醒我們飯都沒得吃。”

“你聲音小一點，趙公公的話就是太子的意思，你想被砍頭嗎？”

柳荔故意拉開長椅發出響動。

門 ‘吱呀’開了，倆小宮女像兔子似的竄進來，一個疊被子一個掃地，各自忙手頭上的事，都不和她說話。

正忙亂着，吳尚宮的嗓門如敲鑼聲铛铛響：“日上三竿，太子房間還沒收拾好，你們想挨闆子嗎？”

她一眼看見站在窗邊的柳荔，立馬喝過去：“新來的傻站着幹嘛？太子換下來的衣服不收去洗衣房？”

“還有這床上的東西，都給我扯下來洗掉，再換上幹淨的。”

柳荔聽令照做，抱着衣服和床上用品跟着兩個宮女去洗衣房。

顔烨夜裡從不留宮女在寝殿過夜，柳荔是頭一個。

小綠和小紫都覺得她是得了寵，是半個主子，哪裡敢随便支使。

直到見吳尚宮劈頭蓋臉朝她喊 ：“收衣服去洗衣房。”

她一聲不吭就抱起衣裳，兩人這才敢湊上來搭話。

“我叫小綠。"”紮着綠頭繩的姑娘捅捅她胳膊。

“我是小紫，你叫什麼呀？” 梳雙髻的姑娘笑出小梨渦。

柳荔笑道：“我叫小荔。”

“吳尚宮可兇了。” 小綠湊近她耳邊，“下次見着她躲着點走，别像方才似的傻站着。”

“好。”柳荔應着，跟着兩人拐進洗衣房。

木盆裡泡着月白寬袍，柳荔伸手按了按，皂角泡順着指縫往上冒，搓衣、漂洗、晾曬，整套活兒做得行雲流水。

這般小綠和小紫誤以為她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孩子。

兩人在她面前更自在了，邊幹活邊閑聊。

多是些宮裡瑣碎的小事，比如誰摔了一膠，誰家主子打破了東西。

當說到鄭側妃時柳荔更是豎起了耳朵聽得仔細。

“我聽說鄭側妃的手指接上了。還接的挺好的，跟以前一樣。”

“皇後心疼死了，一晚上都守着她。”

“我都懷疑鄭側妃是不是皇後親生女兒，要不然皇後怎麼這麼疼她。”

“你可别胡說，她要是皇後的親生女兒又做太子的側妃不是亂了綱常。”

“可是從未見後皇後對太子這麼上心過。”

皇家辛辣秘史，比什麼話本都要精彩，柳荔手上的活停下，全神貫注地聽她們講。

“議論什麼？”吳尚宮突然出現在她們身後，“想被割舌頭就接着說。” 小紫吓得手一滑，手上清洗的帕子掉進水裡。

柳荔眼觀手，手觀心低頭幹活。

直到吳尚宮的腳步聲消失。

小綠道：“天啦，她走路怎麼跟貓似的。”

小紫拍拍胸脯：“方才也吓死我了。”

正說着，院外響起整齊的腳步聲。

十七八歲的少年侍衛們穿着軍裝，腰佩長刀走過院門口。

小綠用胳膊肘撞小紫：“看！新來的侍衛長！”

為首的少年忽然轉頭，沖她們這邊咧嘴一笑，白牙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暈。

“他是不是在沖咱們笑？”小紫的耳尖泛起粉紅。

“胡說，人家明明在看小荔！”小綠道。

“聽說有個新來的侍衛長是太州柳氏，難道就是他？”

柳荔擡頭看去，隻見柳雲川咧着嘴正沖自己笑，模樣跟個二傻子似的。

柳荔不出聲用口型道：“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