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地間一片昏暗。
仿佛包裹在一個巨大蛋殼裡,萬籁俱靜,一切都陷在粘稠綿長的睡夢中,就連時間也似乎沉眠不醒了。
直至一線金光破雲而出,緊接着五色彩霞如水袖展開,天邊大亮,昏黃褪去,鳥鳴漸起,伴随着隆隆聲響,太陽蒸騰着水汽從極遠的彤雲中駛出。
好像被人用十倍超強的手電筒直照眼皮一般,陶明安一下子被刺醒了。她眯着眼,手忙腳亂地從樹枝堆裡彈射起來:“啊啊啊,起了,我起了,别開燈!别開燈!”胡言亂語一通後,她又手舞足蹈地以臉朝下跌回去。
半晌,她才慢吞吞地撐起身子,把自己挪到石頭邊靠着,直到帶着原野氣息的晨風把她吹得打了一個激靈,她才徹底地從一灘漿糊的狀态中清醒過來。
昨晚,陶明安睡得并不安穩,睡前糾結的事情還一直跟随進夢裡。她半醒半睡,一會兒覺得自己還在家裡,一會兒又無意識地拍打身下的苔藓,企圖使它更柔軟一點。
折騰了一整晚,陶明安的太陽穴開始隐隐作痛。她癱在石頭上,望着靜止的山蹬着腿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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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在太陽升起的時候,樓下的早餐鋪子已經呼啦啦地拉開卷簾門,把煮好的熱粥和豆漿擡到門口,等到蒸籠也一屜一屜擺出來的時候,高三的學生也準備出門了。路邊麻雀撲啦啦飛過,公交車搖晃着停下,老舊的車門吱呀吱呀地打開,吞進一些學生、上班族和趕早的老人,又吐出另一些學生、上班族和看病的老人。當陽光徹底破開雲層後,幼兒園已裝滿了嬉鬧的笑聲,而城市主幹道也開始擁堵起來。
雖然現代社會的運作賦予了每個人不同的行動目标和工作時間,但不論城市還是鄉村,大體上都依舊跟随着日出日落而呼吸流動。可在這裡,陶明安望着不動的山和不動的雲,突然覺得時序的更替于此似乎也不過是一瞬的變幻,影響不了分毫。長久的靜默,也讓她有了停滞在這裡的錯覺。
不行不行!還是回家要緊。
她搖搖頭,打算扶着石頭站起來,剛直起身子,她就“哎喲哎喲”叫喚了兩聲。
畢竟是實打實的在野外過了一晚,再加上睡前還走了那麼久的路,陶明安渾身上下都酸痛不已。她揉揉腰又錘錘腿,從石頭底下掏出購物袋。
昨天摔下來就吓了一大跳,又忙着趕路,她根本來不及也記不起要清點物資,如今打開袋子一看,陶明安徹底傻了眼。
醬料和工具還算齊全,可食物隻剩下四條牛肋條、三塊豬頸肉和一包雜蔬。
難道是昨天摔跤的時候一半留在原地,一半跟我掉進來了?
她抓了抓淩亂的短發,看着減少一半的食物開始發愁。
原本的分量足夠她撐個三五天,現今她不得不考慮在荒野裡尋找食物。
好在昨天用來保溫的冰袋也掉過來了一袋,陶明安将已經化成水的冰袋解開,把水全部倒進幾個紙碗裡,升起火堆,再用幾隻鋼簽搭出一個簡易架子,把紙碗擱在上面。
等到幾個碗裡的水都沸騰後,她用筷子把碗架到一旁放涼。随後她掀開肉盒上的保鮮膜,把牛肋條和豬頸肉都拿出來。這些肉,超市都已經切成大小合适的塊狀,陶明安預估了一下今天要吃的量,打算将它們一次全烤了,然後将剩下的肉用鹽腌制好放回盒子,避免在沒有冰箱保鮮的情況下太快變質。
青椒切成段和豬頸肉間隔着串一起,牛肋條、玉米塊和香菇則分開單獨串好,刷上油後置于火上。肉類油脂豐厚,不一會便在燒得哔啵作響的火苗上沁出油花,這時,陶明安就把它們放到玉米塊和香菇串上,好讓油脂激發蔬菜的鮮美。
翻了幾次面,肉在火舌的舔舐下從紅白相間變成棕褐色,香菇分泌汁水不斷收縮,陶明安知道烤得差不多了。她将肉和香菇取下,簡單撒了點鹽,随後又往還在烤的玉米塊上撒了點孜然粉。這時候,水溫已經降到可以喝的程度,她先暢快地喝了小半碗,滋潤一下幹燥的喉嚨,随即便迫不及待捧起烤好的食物。
啊啊啊啊,真的太好吃了!
舌頭先是被燙了一下,但分泌而出的唾液一下子包裹上來。陶明安一邊嘶嘶哈氣,一邊在心裡呐喊。
脂肪被烤得半化而不顯油膩,反而增添奶香,香菇被油潤過,汁水在口腔炸開,少許鹽粒使其鮮美無比。陶明安一口氣卷掉一半,還不忘把烤好的玉米塊取下來。
美味的食物是讓人找到安心的關鍵,更何況這可是在野外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陶明安壓在心底的不安終于在飽餐後消融大半。
她先把剛剛喝過的那碗水喝完,再把晾在一旁被烘得熱熱的塑料袋拿過來,猶豫半晌,把另外的兩碗幹淨的水倒進去後紮緊袋子;其餘的熟食用生菜包好一層,再用餐巾紙在外包一層,放回果蔬包裡。
滅火、收拾工具、整理行囊,一套流程走完後陶明安拿出手機,一看才将将八點。她又看了看剩餘不多的電,把手機調整到極限省電的模式,最後一手提袋子,一手撐着一根充當登山杖的樹枝,開始向南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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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八月,但早上的天氣并不炎熱,即使太陽高懸,迎面吹來的風也是又幹又涼。這裡的草長得不高,風一吹,就把伏在地上的塵土揚起來,一陣一陣地撲在身上,打得陶明安灰頭土臉。随手往臉上一抹,就能感覺沙在皮膚上摩擦。
最初,陶明安是大步大步地向前走,越過一個又一個緩坡,太陽也跟随着,從她的左前方行駛到了頭頂。這時雲已經散了,空氣越發幹燥,巨大的銅爐低懸,火力全開,好像要把大地都烤得滋滋作響。
長時間行走在沒有開發過的山地間,陶明安的腳趾頭又麻又痛,她再也不能像早上那樣大步向前了,她的腳步越來越慢,步伐越來越小,最後隻能低垂着頭挪動。早上吃的食物早就消耗完了,胃囊裡空蕩蕩的,可她根本沒有進食的欲望,她喉嚨幹得發澀,隻想讓涼涼的水在上面痛痛快快地流淌。
當太陽微微傾斜的時候,陶明安已經完全走不動路了。她的腿開始腫脹,就連徹底站直都有些困難,腳也疼得發燙,腫得像兩個大饅頭,如果把鞋子脫下來再想穿上去也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