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湊了過去,戳了戳他正在胡亂翻書的手臂,揶揄道:“别翻啦,書都拿反了。”
指尖下的肌肉繃緊了兩分,她聽見季槐小小地“喔”了一聲後笑出聲了。
“好啦,幹嘛這麼緊張,”她拍拍季槐的胳膊,托腮問道,“那天,就是我醒來的那天,我看到你的眼睛了。不是青色的那雙,”她隔空點了點季槐的眉心,“是這一雙,是金色的眼睛,對嗎?”
季槐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答“對”。
陶明安坐直身體,“那我可以再看看嗎?”
他又頓了一下,才妥協一般說:“……那好吧。”
得到許可,陶明安撐着身體往前挪了兩下,然後屏住呼吸擡起雙手,輕輕地将季槐額前的劉海撥開。
他的臉上并非白民所說的空白,而是長有一雙眼角略微下垂的眼睛。
這是一雙金色的眼睛。
如果說季槐青色的眼睛是如月光一般泛着無機質的冷,那麼他這一雙金色的眼眸就如同那赤金色的太陽。
無止盡燃燒的,永不熄滅的,蓬勃的,充滿生命力的太陽,常被人釋作希望的太陽。
當它落在水波蕩漾的湖面時,湖面上就躍動着一捧金子,當它向雪山肆意地噴發,整座雪山就會被它點燃,燃起紅色的焰火,當它落在季槐的臉龐上,他的眼睛随之張開,瞳孔裡也就生長出兩枚小小的太陽。
陶明安怔住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一雙攝人心魄的無與倫比的眼睛。她隻能呆呆地望着,連驚歎也說不出。
可是,普通人怎能如此近距離地直視太陽的光輝?
長久的凝視後,陶明安忽然覺得眼睛一陣酸痛,她控制不住自己般急急忙忙低下了頭。
被日光刺到眼睛後人會躲閃,這樣的體驗季槐并不明白,他隻看見陶明安怔愣出神,随後突然不想看一般快速地低下了頭。
她的舉動,讓他原本忐忑不安的心髒似乎都停止了跳動。血液凝滞,胃部痙攣,季槐強忍着重重喘氣的沖動,喉頭滾動了幾下,狼狽地偏開了頭。
莫名的,他想回鈎吾之山了,也正好,他們要去鈎吾之山找線索。
等解決完陶明安的事情,他也應該繼續休眠了。
好不容易緩了過來,陶明安揉揉眼睛,卻看見季槐趴在一旁,一副萎頓的樣子。
“怎麼了,不舒服嗎?”她走過去,問道。
“沒有,我隻是困了。”雪白的長毛下,有悶悶的聲音傳出來。
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困了?不會是身體有異吧?
陶明安又使勁掰了掰季槐的胳膊,季槐紋絲不動。
她又反複喚了他幾次,他倒是很快響起了平穩的呼吸聲。
好吧,也許他真的是困了。
這樣想着,陶明安也不好去打擾他,站立片刻她也洗漱準備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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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陶明安睡着的呼吸聲傳來,季槐偷偷地擡起頭。
他蹲坐在一旁,黑夜裡,有瑩瑩月光從屋外落下。
他好痛啊。
他感覺支撐皮囊的骨頭交錯在一起,嘎吱嘎吱地響,又覺得五髒六腑像麻繩一樣相互扭轉,無序地收縮和擴張,而胸腔裡那顆碩大的心髒,似乎也要被雷霆擊碎了。
他看着陶明安熟睡的身影,第一次如此痛恨起自己的眼睛。
小的時候,有母親姐兄相伴,即使身體有異于旁人,風言風語也隻不過是窗外的雨滴;到後來,他日漸強大,征戰四方,人們敬畏他,懼怕他,不敢直視,這再正常不過;可是這次,這次!
陶明安避開的動作,為什麼會讓他這麼痛?
他從來都不懂,也沒有機會去懂這些細膩的詞語。傷心、憤怒還是病痛,身體的疼痛該與哪一個連在一起,他也并不知道。
思緒混亂間,他開始怨恨起陶明安不該對什麼都抱有好奇心,轉念一想,又覺得分明是自己抵抗不住人類甜蜜的話語,明明知道自己的雙目駭人,卻因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要輕易地展現出來。
他翻來覆去,身體深處仿佛經曆了一場劇烈的地震。玉做的地闆也要被他蹭出一個淺坑了,直到可惡的太陽出現在天際,他都無法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