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因為怨恨與不甘,所以屍體又化為隻知曉進食的妖獸窫窳。
這是阻攔他得知如何尋找到陶明安的——絆腳石。
見窫窳虎視眈眈,而這一回他身後又沒有需要顧慮的人在,季槐沒有猶豫,低吼一聲撲上前去。
兩頭實力強大的妖獸拼盡全力相撞在一起,肉///體碰撞的聲音如雷聲滾滾,期間爆發出來的力量足以将這一片的所有山林都夷為平地。
直到日的車辇向西飛奔之時,季槐才從一片血色的土地中緩緩走出。
季槐的身體和臉上都被浸染成濃得發黑的紅色,原本雪白的長毛也都被血污糊成一绺一绺的,而他的唇齒間還有血液不斷滴下——這是窫窳滾燙的新鮮的血。
強行吞噬了窫窳,他的身體暫時還不能一次性吸收完這麼多的力量,因此,季槐的體型已經膨脹到如小山一般大小。
附近的飛鳥走獸皆已逃散,季槐搖搖晃晃地向前走着,一跨便是一片草地,沒走幾步,他就喝醉酒般撲通一聲倒在一條小溪邊,任由水流沖洗着他沾滿血污的身體。
要洗幹淨,他想,這是她喜歡的,要洗幹淨。
他緩緩閉上眼睛,意識模糊地睡着了。
“季槐,季槐……醒醒,不要着涼了……快醒醒……”
半夢半醒間,季槐感覺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貼上他的臉頰,接着是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啊,是你啊……
你怎麼來了?
像是能聽到他的心聲一般,陶明安輕輕地笑了。
她歪了歪頭,狡黠地問:“我不能來嗎?還是說,你不歡迎我來啊?”
怎、怎麼會?
我隻是沒想到,你不是已經回去了嗎,怎麼還會……還會……
還會什麼?
他的舌頭被陶明安打成了結,腦子也被她攪成一灘漿糊了。
他什麼也想不清楚,什麼也想不明白了。
他隻想把下巴擱在她的膝蓋上,再讓她手指捋一捋他的長毛,又或者被她抱着,再或者他把她抱着,然後再也再也不要分開。
可是,他的頭剛剛蹭過去,就被一根手指冷冷地推開了。
她說:“不要。”
她說:“明明你已經答應過我,不會随便受傷了,也答應過我幫我找到回家的路,可是你言而無信,一個都做不到。”
她的目光冷得像箭矢:“我不需要沒有能力的人。”
不要……不要丢下我,你需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為你去做的。
見她轉身離開的背影,季槐掙紮着支起身想要追上去,卻覺得身上似有千斤重,他怎麼也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着陶明安消失在一片雲霧之中。
不要、不要!
再一次被抛下的恐懼與怨憤襲上心頭,他兩條後腿奮力一蹬,終于站了起來!
嘩啦啦——
冰冷冷的溪水從他身上滑下,他無措緊張地向四周望去,空蕩蕩的平地上哪還有陶明安的身影?
是夢,是夢啊……
季槐頹唐地坐了下來,任憑刺骨的溪水一股一股沖刷着軀體。
大起大落的情緒過後是一片脫離的空白,茫茫然間,他不由得問自己,我這是在做什麼呢?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此時正是子夜與黎明交際的時刻,曙光将現未現,天地間還是一片濃稠的夜色。
夜枭發起了最後一次捕食的進攻,負鼠或者兔子四處逃竄,草木被撥動着發出沙沙的聲音。
這并不是一個安靜的夜晚,但此刻,季槐的心卻莫名的平靜。
自從陶明安突然離開後,他怨恨,失控,焦慮,接連奔走了幾個日夜,怒火持續燒着,直至現在,他才有空閑生出一絲怅然與疑惑。
我為什麼,這麼離不開她呢?
他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憶起他與陶明安的點點滴滴,回憶起他們是怎樣相識又是怎樣相知。
回憶起他第一次在山洞裡見到她時她驚懼的臉;回憶起她最開始烤肉時讨好的笑;回憶起他們也曾在這條小溪邊休息,她關心他的傷;回憶起她撲到自己身上時傳來的暖意,手指撫摸過臉頰時帶起的細小電流,還有躺在他懷裡安靜的睡顔。
為什麼他的心髒會撲撲跳得飛快?
在每一個回憶裡,他幾乎是再一次體會了當時他的每一種情緒——懷疑的、憤怒的、不知所措的、喜悅的、害怕的、嫉妒的、快樂的、甜蜜的——在不知不覺中,他的情緒皆被她牽動。
她帶來了熱食了,也軟化了他的心髒。
原來,在他還未意識到自己究竟把她當成了什麼之前,他的情緒、他的行為,早已經不自覺的、心甘情願地為她變動,而他的身體已經自發地向她迎合獻媚,做出一副求偶的可憐兮兮的姿态。
他說錯了,不是她離不開他,是他離不了她才對。
在他又是獻上禮物,又是遮挽的舉動中,隐藏着一個事實,一個關于愛的事實。
原來,原來……
在他反複推敲,最終恍然大悟之際,一線金光沖破天際,緊接着彤雲湧動,鳥鳴清脆——
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