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珩從背包裡取出個牛皮紙袋,倒出幾顆星星形狀的薄荷糖。“陶文偷偷塞給我的,”他剝開糖紙,甜膩的清涼在空氣中漫開,“說是董晨陽從央美帶回來的'狀元糖'。”
胡謠含着糖,看楊珩把兩人的準考證并排擺在床頭。照片上的他們表情嚴肅,卻因為挨得太近,在證件照的方框裡形成奇妙的呼應。暖氣的嗡鳴聲漸漸變得規律,像某種安眠的節拍器。
昏黃的床頭燈将兩人的輪廓暈染在素白的牆面上,影子交疊處呈現出溫柔的灰調。楊珩俯身時,發梢垂落的陰影輕輕掃過胡謠的鼻梁,帶着酒店洗發水淡淡的檸檬香。他的吻落下來,唇間還殘留着薄荷牙膏的清涼,觸感卻柔軟得像水彩筆在宣紙上暈開的瞬間。
胡謠無意識地攥緊了楊珩胸前的衣料,棉質T恤在她指間皺成一幅抽象畫。透過薄薄的布料,他胸膛的溫度和心跳的節奏清晰可感,咚、咚、咚,穩定得像畫室裡老挂鐘的鐘擺。
“明天這個時候,”楊珩的鼻尖輕蹭過她的,呼吸交錯間,聲音低得如同炭筆在紙上摩挲,“一切就都結束了。”他腕間的機械表在靜默中發出細微的走針聲。
胡謠擡眼,從他漆黑的瞳孔裡看見自己小小的倒影。窗外偶爾掠過的車燈将影子投在牆上,兩個剪影時而分離,時而交融,像極了他們這些年若即若離的軌迹。楊珩的拇指撫過她眼下淡淡的青影。
胡謠突然伸手按滅了台燈,黑暗如潮水般漫過房間的瞬間。
在完全适應黑暗前,胡謠感覺到楊珩的唇再次貼上來。這次吻在眉心,像給未完的畫作蓋上确認的印章。“睡吧,”他的聲音混着睡意,“明天還要畫很多年。”床頭的機械表發出熒熒微光,照見兩人交握的手上,那些因長期握筆而生出的薄繭,正親密地相互摩挲。
胡謠在睡意朦胧中聽見楊珩的呼吸聲,均勻得像他素描本上完美的排線。明天太陽升起時,調色盤裡的顔料會重新變得鮮活,而他們準備了整整一年的答卷,終将呈現在雪白的畫紙上。
晨光尚未撕開夜幕,胡謠就被生物鐘驚醒。朦胧間看見楊珩立在窗前的身影,他正在做手指拉伸運動,骨節分明的雙手在靛藍色的天光中劃出流暢的弧線。窗外的城市剛剛蘇醒,路燈在他輪廓上鍍了層淡金色的邊,下颌線如同炭筆勾勒出的幹淨線條。
“再看就把你畫下來了。”楊珩的聲音裹着晨間的沙啞,窗玻璃映出他微微上揚的嘴角。胡謠裹着被子滾到床邊,突然赤腳跳下來從背後環住他。楊珩的體溫透過棉質T恤傳來,後背還帶着被窩裡殘留的暖意。
“加油。”她把臉埋在他肩胛骨之間,聲音悶悶的。
“嗯。”楊珩轉身,帶着顔料清香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左胸。心跳聲透過胸腔傳來,穩健有力。“你也是。”他睫毛低垂時,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像宣紙上暈開的淡墨。
走廊的感應燈随着腳步聲漸次亮起。董晨陽斜倚在電梯口,紅色羽絨服在冷白色燈光下像團跳動的火焰。他耳垂上的三枚銀釘随着擡頭的動作閃過寒光,“狀态不錯?”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眉梢挑起熟悉的弧度。
楊珩非但沒松手,反而将胡謠的手指扣得更緊。電梯鏡面映出三個年輕人的身影:董晨陽反複翻動準考證的邊角;楊珩左手無意識地敲擊畫箱綁帶,節奏如同倒計時;胡謠攥着那個褪色的禦守,裡面藏着和楊珩寫生時撿銀杏葉。
大堂的落地鐘敲響七下,回聲在挑高空間裡層層蕩開。推開旋轉門的瞬間,凜冽的晨風卷着梧桐葉撲面而來。考點校門口的紅幅在風中翻飛,“美術聯考”四個燙金大字在朝陽下灼灼生輝,像是用最鮮豔的朱砂顔料寫成。
楊珩最後捏了捏胡謠的指尖,溫度從相觸的皮膚一點點蔓延。“一會兒見。”他轉身時,胡謠望着他的背影融入考生的人流,忽然想起集訓首日穆楠老師示範時,那支飽蘸顔料的畫筆在紙上落下的第一道痕迹——濃重、笃定、沒有退路。
晨霧散盡的刹那,她邁步走向考場。鞋底踩碎薄霜的聲響,像極了鉛筆在速寫紙上劃出的第一根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