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張秀花時不時就出門托人打探塑骨的高人,銀子花出去不少,卻沒能探到半點有用的消息。
李姝麗留下來的小金庫也就百餘兩銀子,再這麼花下去,很快便要見底了。
所幸李家每月會差人送來吃穿用度,她們除了每日去接濟或安置饑民,眼前生活倒也不成問題。
春蘭安慰蘇荷:“小姐放心,屆時若真沒銀子了,我便去繡一些帕子去城裡賣,總能賣出些銀錢來。”
她向來女紅出色,以前李姝麗裡裡外外衣物的繡工,全出自她手。
張秀花也不甘人後:“我雖比不上春蘭的繡活厲害,卻也有一把子力氣,大不了到時我多去山上砍些柴火挑去集市上賣。”
末了,她又有些疑惑:“這世間……當真有能塑骨的人麼?”
蘇荷始終面色沉靜,一雙眸漆黑如墨,猶如深潭。
正值深冬,屋内燃着爐火,她用鉗子将一塊銀絲炭夾入爐中,語氣不疾不徐:“自然是有的。”
娘親說有,那必然就有。
兒時她因跑太快摔了一跤,摔得鼻骨都快折了,痛得哇哇大哭,邊哭邊說:“娘親,我的鼻子好痛,我要變成醜八怪了。”
娘親溫聲安慰:“荷荷若成了醜八怪呀,娘親便去找懂得塑骨的人,将荷荷原模原樣地變回去。”
蘇荷止哭,問:“世上有會塑骨的人?”
娘親答,“當然有。”
“娘親是如何知道的?”
“一位公子告訴娘親的。”
“那位公子不會撒謊嗎?”
娘親的目光望向屋外,又好似望向過去的時光,娘親說:“那位公子是娘親在這世上最為信任的人,他是不會撒謊的。”
娘親自始至終也沒說出那位公子是誰。
蘇荷倒了兩杯茶水,分别給張秀花和春蘭遞過去,轉而問:“姑姑以前不是認識一個賞金獵人麼,這類行當向來路子廣,說不定能探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爐火旁的張秀花愣了愣,随即面色一震,“我倒是忘了這事兒,成,明日我便去老家打聽打聽,看能不能再聯絡上。”
次日清早,張秀花便冒着嚴寒出了門。
她的老家在柳州,距離西山一日車程。
賞金獵人名叫方亦成,是張秀花在老家時救助過的一個男娃娃,沒成想,男娃娃長大後幹了賞金獵人這個行當。
後來她進京為仆,方亦成曾看望過她一回,還給她提了一大包豬頭肉,但最近這些年再無音信。
張秀花抵達柳州後先去見了兩位舊友,通過舊友提供的消息,聯絡到當年給方亦成傳授武藝的一位老師傅。
再通過這位老師傅得知了方亦成的近況,原來這兩年他一直在京城附近逗留。
約定見面已是數日之後的事情了。
那是一個雪天,放眼望去天地白茫茫一片,别院後山時不時傳來枝桠被大雪壓垮的聲音。
蘇荷大清早就與春蘭在正廳備好了暖爐、茶水以及小食。
張秀花也提前在後廚安頓好了待客的硬菜。
但幾人等了整整一日也不見方亦成出現。
直至暮色時分,幾人剛用過晚膳,才見一名男子突然出現在的正廳門口。
他身形颀長、面容冷峻,腰間挂着一柄長劍,頭上身上還散落着未來得及融化的飛雪。
張秀花急忙迎出去:“亦成啊,你可來了,讓我們好等啊。”
随即又轉身介紹:“這是我家小姐,名叫蘇荷。”
蘇荷也提步上前,福身施了一禮。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襖子,襖子領口圍了一圈長長的狐狸毛,襯得她整張臉潔白如玉,眉目如畫。
方亦成的目光落到她臉上,隻一瞬,便倉惶地移開了。
他問:“姑姑找我何事?”
張秀花笑了笑:“都這麼多年沒見了,你總不能站在外頭與姑姑說話吧,快進屋、坐。”
方亦成依言進屋、落座。
春蘭趕緊奉上茶水,并将裝有小食的八寶盒放到他面前。
蘇荷趁機問了句:“方公子可有用膳?”
方亦成答:“已用過。”
他的目光落在茶盞上、小食上,卻不看蘇荷。
似是拘謹,又似是自負。
片刻後他終于擡眸,問張秀花:“姑姑找我究竟何事?”
張秀花正在小聲解釋:“小姐别見怪,他打小就這樣,直來直去。”
随後才轉頭接話:“千辛萬苦找到你,自然不是小事。”
張秀花提步上前,坐到了方亦成對面的圓凳上:“我找你,是想讓你幫忙打聽哪裡有懂得塑骨的高人,畢竟你時常在外頭跑,見多識廣。”
“姑姑想要塑骨?”
“是我家小姐想要塑骨。”
方亦成并未問原由,眉宇間卻有着一闆一眼的堅定與果決:“姑姑于我有恩,若姑姑有此需求,我自是無償相助,但若是旁人,我的規矩是‘收人錢财、替人消災’。”
話說得坦蕩,倒也無可厚非。
蘇荷問:“不知方公子要收多少銀子?”
方亦成的目光重新落到小食上:“若僅是打聽,至少三十兩銀子。”
不算漫天要價,蘇荷道了聲“成交”。
當蘇荷将三十兩銀交到他手上時,他才第二次看向她,但僅是一瞬,又迅速地收回目光。
他說:“我十日後再過來。”說完接過銀子轉身出了屋。
蘇荷隻看到了他一閃而過的骨節分明的手指。
張秀花跟去屋外想再叮囑幾句時,屋外卻早沒了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