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荷成親在即,但李家無人真心為她操辦婚事。
何曼雲視她為眼中釘,直接摞了挑子。
李泰安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畢竟他自認為給出的嫁妝已對得住這個女兒,别的便不想再費心,直接将一應事務交給了府中的管事夏壯。
夏壯不過是個中年大漢,哪能面面俱到地操辦好女兒家的親事?
故爾,事事潦草,事事敷衍。
所幸張秀花不是個馬虎人,她擺出一副潑辣的架勢,處處争取、時時緊盯,總算讓府中的一應準備基本到位。
成親時間隻剩兩日。
張秀花替蘇荷清點完嫁妝,幽幽歎了口氣。
蘇荷疑惑:“莫非是數目不對?”
“小姐放心,數目分毫不差。”
“那姑姑為何歎氣?”
張秀花的胸口莫名湧出一股心酸:“我就是想你娘親了。”
蘇荷沉默了片刻。
随即走到門口,看向明晃晃的天光:“姑姑,你一定要記住,這并不是一場真正的婚禮,這隻是咱們的權宜之計。”她像是對張秀花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張秀花苦着臉:“可……小姐的清白……”
既然是成親,便意味着要與男子同房,如此,屬于女子的清白也就沒了。
蘇荷回眸,微微一笑。
屋外的天光在她周身映出一圈光暈,她說:“姑姑,那些不重要。”
張秀花哽了哽,一時無言。
這個孩子啊,向來主意大,她也莫可耐何。
二人靜默相對良久。
片刻後蘇荷忽然問:“姑姑覺得,我娘親是個怎樣的人?”
“你娘親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張秀花回望往事,娓娓道來:“剛見你娘親那會兒,我還不敢與她打交道呢,我就是後廚一粗使的仆婦,身子壯,力氣大,你娘親卻是個嬌嬌弱弱的美人兒,不知底細的人瞧了,還當她是杜家的主子呢。”
她說着笑了笑,又長長歎了一聲:“後來有一次,我因為熬得湯水太鹹,挨了杜家那個柳夫人的闆子,緻使整個後背潰爛得不成樣子,痛得我啊,隻剩最後一口氣了,是你娘親偷偷給我買來藥膏,又偷偷給我一日三餐地送飯,這才讓我活了下來,說白了,我這條命呀,就是你娘親給的。”
蘇荷百感交集:“怪不得當年娘親會将我托付給姑姑,姑姑原是她最信任的人。”
張秀花含着淚,重重點頭。
往事如煙如霧,有難過,亦有幸福,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兩人正閑聊着,春蘭突然進屋,沖着蘇荷噗通一聲跪地:“求小姐行行好,救救我的朋友吧。”
蘇荷急忙将她扶起:“咱們是姐妹,别動不動就跪。”
又問:“究竟發生了何事?”
春蘭急得語不成句:“小蓮……小蓮出事了。”
蘇荷一時沒聽明白,“小蓮?”
“就是……就是上次偷偷告知咱們何曼雲要扣嫁妝的那個姑娘,估計是被何曼雲發現了什麼端倪,現下已被打了一頓闆子,正關在柴房,說是明日清早要帶到西市去發賣了,眼下世道艱難,還不知小蓮會落到何處,若是落到窯子裡……”
春蘭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别慌、别慌。”蘇荷輕聲安撫她,轉而問:“當真是在西市發賣?”
京城有兩大口馬行,一個在西市,另一個在東市。
而所謂口馬行,便是混合着奴仆與牛馬交易的市場,在颠沛流離的那幾年,她與張秀花也常被人捆綁着,與一群牲口站在一起,任人挑選。
奴仆之命,賤如豬狗牛馬也。
她又補了句:“須得确定好發賣地點才好營救。”
春蘭想了想:“聽車夫說,府裡的管事是吩咐他明早去西市的,應該錯不了。”
蘇荷應了聲“好”,轉身去案前寫信。
随即将信疊好,再從木櫃裡拿出一袋銀子,一起遞到春蘭手上:“你去平安巷找青叔,讓他明早帶你一道去西市,買下小蓮。”
青叔是個六旬老頭兒,也曾是蘇荷救濟的饑民。
當初因他渾身生滿膿瘡,她便将他安置在别院的雜物間裡養病,回城後又在平安巷給他租了屋子,沒成想這老頭兒病愈後卻是幹活的一把好手,在城中修鞋賣豆腐,竟将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且還時不時地救助一兩個老弱婦孺。
如今平安巷的屋子裡住了好幾個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饑民,大家搭幫着在城裡自立更生,做小生意、讨生活。
春蘭掂了掂那袋銀子:“小姐給的……是不是太多了?”
往常在口馬行買個丫鬟頂多也就二十兩銀子。
“隻能多不能少,以确保不出岔子,餘下的銀子給小蓮,讓她先在平安巷裡安頓下來。”
春蘭連連點頭,道了聲:“多謝小姐。”
蘇荷答:“你我之間不必言謝,快去吧。”
春蘭匆匆出了府。
于次日清早與青叔趕往西市,買下了小蓮。
就在小蓮被救時,墨香院的李建業仍在琢磨着那道消失的胎記。
那會兒陽光正暖,院中鮮花盛開,成群的蝴蝶在撲閃閃飛舞。
牛二正貓着腰躲在花叢裡看話本子,連主子靠近時也無知無覺。
李建業氣得伸腳一踢,“狗東西,竟敢躲在這兒偷懶。”
這些時日他事事不順,正愁沒地兒撒氣呢,如今遇上一個觸黴頭的,還不得狠狠懲治。
他踢了一腳後仍不解恨,又撲上去揮拳毆打,直至将自己折騰得連連咳嗽才罷了手。
牛二也被折騰得滿臉傷痕,趴在地上連連求饒:“求少爺饒過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李建業好不容易止了咳,一眼瞥見落到地上的話本子,藍色封皮上赫然寫着《為奴》二字。
他緩了緩,随口問:“書是從哪兒偷來的?”
牛二戰戰兢兢答:“小人不敢,小人是出府采買時在路上撿的,剛好……小人識得幾個字,所以就……看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