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荷回到正廳時,柳氏正給在座的貴婦們贈送布料。
見蘇荷出現,她忙迎上來:“少卿夫人這是去哪兒了,讓我好找。”
蘇荷随口回:“許是飲了酒水,有些頭暈,故出去透透氣。”
“現下可好些了?”
“多謝杜夫人關心,已經好多了。”
柳氏舒了口氣,端來一副托盤,盤中放着錦緞:“老夫人說須得給女眷們每人贈一匹布料,我見你不在,便給你留了一匹。”
随即壓低聲音:“特意給你留的蜀錦,眼下這布料緊俏得很,即便有銀子也不一定能買到。”
蘇荷故作驚喜,“那就多謝杜夫人了。”
柳氏趁熱打鐵:“少卿夫人莫要見外,記得下次定要與少卿大人一道來做客,讓我家老爺與大人交流交流。”
蘇荷答:“杜夫人放心,有的是機會。”
柳氏道了聲“多謝”,總算心滿意足。
衆貴婦圍在一起說說笑笑、吃吃喝喝,至未時三刻才散席。
杜家财大氣粗,緊接着又請來了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搭台唱戲。
蘇荷的席位自然在戲台前排。
随着鼓樂聲響起,伶人漸次上台,開嗓獻唱。
台下賓客們在鼓掌喝彩,一時整個大殿熱鬧非凡。
蘇荷也跟着衆人鼓掌喝彩,但一雙眼眸卻在四下張望,想要趁機好好觀察杜玉庭。
但張望了一圈,卻并未看到杜玉庭的蹤迹。
她記得他明明進了戲院的。
擡眸間,蘇荷兀地透過戲台左側幕簾的縫隙看到了杜玉庭的身影。
他好似正在發脾氣,甩手打翻了茶盞,茶水灑了一地。
随即一名小厮伏身跪地,不停地磕頭。
距離隔得太遠,加之唱戲聲的幹擾,她根本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
隻見杜玉庭指了指地上的茶水,随即又見小厮俯下頭顱,一口一口地舔着潮濕的地面。
台上戲曲已至精彩處,台下再次傳來喝彩聲。
戲曲名叫《大将軍》,講述了一名出身馬奴的男子代主從軍,最後建功立業成為大将軍的故事。
眼下戲中的馬奴已擺脫身份的桎梏,正在戰場上奮力殺敵。
而現實中的奴仆卻跪伏在地,舔舐着地上肮髒的茶水。
沒人留意到幕簾背後的情景。
哪些為馬奴喝彩之人并不會真正關心現實裡奴仆的生死。
一切都是那樣的荒誕滑稽,又是那樣的藥石無醫。
喝彩聲仍如翻滾的洪水,一陣蓋過一陣。
幕簾後的杜玉庭似被驚動,氣惱地伸手,一把拉上了幕簾的縫隙。
蘇荷的視線“倏”的被阻。
她随即喚來春蘭,低聲吩咐:“去打聽打聽,給杜玉庭煮茶的小厮叫什麼名字。”
春蘭應“是”後轉身離開。
不過兩盞茶功夫,春蘭回來禀報:“打聽到了,給杜老爺煮茶的小厮名叫劉大寶,因剛剛犯了錯,正被拖去挨棍杖呢。”
蘇荷低聲答:“我知道了。”
劉大寶這個名字,她記住了。
從杜家回來,已是暮色時分。
春華院裡靜悄悄的,顯然謝無痕也沒回來。
蘇荷卸了妝發,剛飲完一盞茶,便見張秀花匆匆進屋:“小姐,阿四來了。”
她答:“快傳。”
阿四如機靈的猴兒,三步并作兩步入得屋來:“夫人,找到賬冊了。”說完從胸兜裡掏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
那冊子似被翻過無數次,頁面都卷邊了。
蘇荷從扉頁細細看下來,裡面記錄的并非是杜玉庭販賣布料的賬目,而是他與人合夥販賣鐵器的賬目,從人名到時間再到所獲銀兩,條條清晰明朗,可謂鐵證如山。
怪不得杜玉庭要将這位賬房杖殺,他怎能讓這麼大一個把柄落到旁人手裡。
蘇荷一頁頁翻下去。
翻到最後,她竟看到了周平的名字,也就是那位差點娶走她的尚書大人——也就是她的仇人周元澤的父親。
而在“周平”名字的下方,還赫然出現另一個名字,謝謹。
謝謹,謝無痕的親叔父,亦是城門郎。
鐵器要進城,勢必需要城門守衛的配合。
蘇荷憶起敬茶那日那個平易近人且對謝無痕贊賞有加的中年男子,沒想到,他也有着這樣一副不為人知的面孔。
看完賬目,她思量片刻,問阿四:“你可看過這本賬冊?”
阿四回:“看過,但有些字兒不認識。”
“就當自己沒看過吧。”她說着合上賬冊。
阿四不解:“夫人的意思是……不能用這本賬冊扳倒杜玉庭?”
蘇荷歎了口氣,“沒有苦主。”
“小人可以作為苦主,代爹爹狀告杜玉庭。”
“你爹爹乃杜家家奴,你代你爹爹告狀便是奴告主,非十惡之罪,奴告主,唯死路一條,再說了,”她指着賬冊上周平的名字,“這個人如今權傾朝野,即便不是奴告主,以他的權勢,勢必也會讓你有命去告卻沒命回來。”
阿四心頭發涼,一時沒了主意,“少……少卿大人也沒辦法麼?”
蘇荷沉下臉,語氣鄭重:“阿四,你且記好了,我與你說過的話、吩咐你做過的事,斷然不可讓少卿大人知曉。”
阿四一頓,不明就理,卻也不敢細問緣由,隻得垂首應“是”。
末了仍忍不住問:“那……就這麼放過杜玉庭了?”
“自然不能放過他,須得另想法子。”
“夫人可想到了法子,小人能做什麼?”
蘇荷思量片刻:“阿四可認得杜玉庭身邊一個叫劉大寶的小厮?”